听到西门庆要自己去雇马车,朱贵丈二的鳄鱼摸不着头脑,奇道:“四泉哥哥用马车做甚么?”
西门庆解释道:“若铁牛大哥接了老娘回来,光天化日之下背着老太太行走,岂不引人注目?有两辆马车,一路行得安稳不说,先便避了多少人的耳目。”
朱贵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还是四泉哥哥想得周到,我叫我兄弟仔细去办就是——这赶车的车夫,却需得好好物色!”
朱富这时才自沉思中醒悟过来,听到西门庆和杨林准备夜上沂岭,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道:“二位哥哥,可使不得!”
杨林诧道:“使不得甚么?”
朱富急道:“杨林哥哥有所不知啊!这三五个月来,沂岭上不知从何方来了两只老虎,霸住了山岭后,那过往行人也不知被这两个孽障伤了多少!县里三天两头追责猎户,要他们捕虎,但那两只老虎岂是容易捕得的?窝弓药箭,尽皆没用,枉费了许多工夫,连虎毛都未能弄来一根。如今岭前岭后的客人,只敢在聚齐了大伙之后,仗着人多势众,才趁着光天化日之时匆匆行走,这黑夜里却哪里去得?”
西门庆虽然艺高人胆大,但他前生今世,连动物园中的老虎都没见过,想到要上沂岭,便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仿佛胸口处揣了一只小老虎一般。
但想到李逵的老娘可能会丧生在虎口之下,便把一切的忐忑都抛开了,虎口夺食纵然危险,终究也要有人去做。想着便拍拍手,笑道:“苛政猛于虎,咱们连贪官都不怕,哪里还怕两只大虫?我且和杨林兄弟睡上一个足觉,晚上过岭时若真碰上了大虫,也有力气对付!”
杨林更是胆大包天之辈,听西门庆说得豪壮,也笑道:“两只大虫由它去,咱们只是过岭便了。若碰上了,却还不知谁是谁的造化呢!”
朱贵也道:“兄弟不必担心,四泉哥哥天星转世,哪里将两只小猫放在心上?你且只顾着为我安排雇车要紧。”
朱富听了,虽然心中不安,但却也不能再劝。毕竟江湖上的好汉,干的就是这类刀头tian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如果一味的谨小慎微,那还落甚么草?上甚么山?乖乖伸长脖子任由贪官污吏盘剥,岂不更比闯荡江湖安稳?
当下只好引西门庆和杨林进了酒店后面僻静的房间,二人倒头便睡。一觉睡足,已是晚上酉时,却见好一轮皎洁的大月亮,照得屋中室外,遍地都是银霜。
西门庆心中一动,问杨林道:“兄弟,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杨林随口道:“今天八月十五了!”
一言既出,二人都是一愣。过了半晌,杨林才喃喃地说道:“要不是哥哥说起,小弟还真不知道,今天居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了!”
西门庆问道:“难道兄弟从前从来没有过过中秋节?”
杨林黯然摇头道:“小弟父母还在的时候,故乡彰德府的月亮,比这里还要分外的圆、分外的明些。只可惜,我爹爹妈妈过身的早,留下我一个,苟全性命在绿林中,有今天没明天的,哪里还过甚么节?莫说是中秋,便是过年,小弟也装着不知道,躲在听不到爆竹声的山里,喝个烂醉,心里的凄凉倒还少些……”
西门庆听着,再看着窗边的明月,心中一阵辛酸,同病相怜之下,伸出手来在杨林肩上用力一搂,二人相视一笑,只是笑容都颇为苦涩。
看着水洗一般的月光,西门庆暗中叹息道:“我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别的都也不用说了。今天也是月娘的生日,却可惜我奔波在外,冷落了她,她的心里,只怕正和我一般的苦着呢!嘿!都是这种被遗弃的感觉!这茫茫世界中,究竟有多少人,正陷在这被遗弃的泥潭中挣扎呢?我、月娘、杨林兄弟……要怎样,才能让这世界上的断肠人,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
黯然无声中,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传来,朱贵捧着一盘子新鲜瓜果、月饼还有两壶酒,轻轻地走了过来,在窗边悄悄一相,这才笑道:“原来四泉哥哥和杨林兄弟都起来了!”
朱贵推门入房,西门庆收拾起衰晚的情怀,勉强笑道:“恭喜朱贵哥哥与朱富兄弟一家团圆!”
朱贵却摇头叹了口气,颓然道:“罢了!今日我回来,才知道我兄弟过得是甚么日子!他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做小伏低,赚来的钱却都让官府刮刷了去,便是想勉强混个一时的温饱,也是难上加难。他又有浑家儿女的牵累,三张口嗷嗷待哺……唉!狗官如此剥削,岂不是逼老百姓去死吗?”
越说火气越大,朱贵忍不住在窗台上恨恨地拍了一掌,继续道:“若不是我今日回乡,把出几贯铜钱来,我兄弟家的这个中秋节,就是个过不下去!可照我兄弟说,象他这样的人家,过中秋时米瓮里还能有米,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沂水县里,有更多人家过中秋,连米都吃不上的!趁着秋熟,只是到城外刨点野菜,多加一撮盐,中秋就算对付过去了!后头的日子不但要混,还得养活儿女呢!”
杨林听了,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何不请朱富兄弟搬取了家眷,就此上梁山入伙?”
朱贵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这兄弟,故土难离,还是在犹豫,还是在犹豫啊!”
西门庆看着天边月色,心已经飞到了梁山脚下,他慢慢说道:“咱们梁山,有杨大康杨员外帮着屯田,今年这个秋天,应该也有所小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