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逵一声惊天大吼之后,宋江又踅摸回了李家院门边,听着李逵已经下定决心,要排除万难,要争取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宣言,宋江以袖掩面,旁人看来,及时雨是在遮掩不轻弹的男儿豪泪,其实,宋江嘴角闪过的是一丝诡计得逞的骄笑。
再后来,不知道节外又生出了什么枝梢末节的众人也重新围到了李家门外,这一下,李老娘对宋江的那些诟谇——甚么假仁假义啦、甚么表面上仁义道德、北地里背男盗女娼啦——灌了大家满耳朵。人群前面的宋江听着心里大不是滋味,但偏不能发作,还得装出一副受了冤枉后无可奈何的模样,满脸都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丰富表情,实为问心无愧者的楷模。
这时,李老娘听儿子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恨道:“我便是不许你跟了那宋江去,你还能怎地?”
李逵呆愣了半天,终于涩声道:“娘啊!孩儿虽是蠢人,也在讲武堂里听四泉兄弟说故事,多少英雄好汉舍甚么生,取甚么义,孩儿今天才算知道了其中滋味——娘你若是不放孩儿去,孩儿也违拗不得,只好拿这大斧,自寻个了断,魂灵儿也是要送一送哥哥的!娘啊!你莫怨孩儿不孝,梁山有四泉兄弟当家,必能给娘养老送终,孩子便是死了,也得眼闭!”
周围众人听了,“嗡”的一声,有骂李逵忍心的,有赞李逵义气的,有委婉地指责李老娘太过于不近人情的,最后却听吴用道:“唉!公明哥哥能得铁牛兄弟如此生死追随,为人一世,也不枉了!”
宋江满眼是泪,只恨袖中的生姜太辣,摇头嘶哑着声音道:“我何德何能,却让铁牛兄弟枉担这不孝之名?”
李老娘听得儿子居然敢以死相胁,气撞顶梁之下,头都晕了,真如万丈高楼失足脚,扬子江心断缆绳!天旋地转之际,突然听到宋江的声音,再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抢出门来,向着宋江的方向“噗嗵”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哀声道:“宋头领,你身边多的是英雄好汉,不差我儿子一个,他一个蠢人,也配不上你的身份,你便开天高地厚之恩,贬斥了他,让他死心吧!”说着放声大哭。
周围的众婆娘见李老娘又跪下了,上前急扶,李老娘却挣挫不起,宋江也只得又扑翻身跪倒在地,陪着磕头,亦哀声道:“老伯母啊!您又要折杀晚辈了!您也知道,铁牛兄弟是认死理的人,他心意既决,纵是父母兄长,又怎能拉得回来?老伯母放心,铁牛兄弟跟着我,我肯定亏待不了他,若违此言,教我将来不得好死!”
李老娘突然安静了下来,象一段被天火焚过、再无半分份量的槁木死灰一般,轻轻松松被众婆娘从地上拽起。盈耳的劝解声中,李老娘面色木然,突然抬头对着宋江的方向,决然道:“宋头领!世上都是吊桶落在井里,可总也有井落在吊桶里的时候!我这里有关系到你身家荣辱的一句话,若说出来时,伤了多少人!如不是今日山穷水尽,我老婆子也不来造这等孽!宋头领,咱们最后好商好量——你把儿子还了给我,我便不说!”
宋江心里“格登”一声,一时间真成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由得暗暗思忖道:“莫非,我真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落在了这老虔婆的眼里?呸呸呸!她一个眼睛瞎得一胳膊深的老婆子,岂有这等本事?是了!必定是平日里一帮婆子马子在一起乱嚼张家长李家短的舌头,西门庆一帮人都是恶了我的,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跟我作着对头,攮舌头的时候,甚么鬼话胡话翻不出来?这老虔婆跟他儿子一样的傻,这些谎话,她听了偏就信以为真,今日竟然借为倚仗,前来妨我——嘿嘿!也不四两棉花先访一访(纺一纺),我宋公明是何许人也?!”
心中冷笑,面上却义愤填膺。宋江腆起了胸板,将一腔热血豪情拍得“啪啪”作响,语调铿锵,如分金铁:“老伯母,我宋江宋公明虽不才,却也是分毫不肯苟且的义气之人!你砖儿瓦儿丢在井里,须有个响处!一字一句说出来,须算下落!我及时雨呼保义光明磊落,哪里有甚么作孽事,能被编派进你的眼里?我敬你是长辈,也不多与你计较,只盼老伯母自重,休得血口喷人!”
听得宋江这番义正辞严的宣言,李老娘白发倒竖,血贯瞳仁,厉声道:“好!好一个分毫也不肯苟且的义气之人!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及时雨呼保义!我只问你——你还记得后山紫云洞吗?你和谁在那里光明磊落地做那些苟且的勾当?你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时我老婆子就在洞里深处避暑,老婆子眼睛虽瞎,耳朵听得明白,你们千言万语,丑态百出,哪里瞒得过我?!”
宋江听了,宛如一个焦雷打进了天灵盖深处,整个人一晃,颤巍巍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花荣戴宗手快急扶。四下里众人听得张大了嘴,再看宋江时,那张紫棠色的脸皮上竟似挂了一层白霜,从皮里往外透出末日临头的怆惶来,他如见鬼魅地指着李老娘,颤声道:“你……你……”
这时的李老娘白发飘扬,昏浊的老眼中挂起了红丝,咬牙切齿地指戳着宋江,真如阴司来索冤孽债的鬼魅一般,大叫道:“宋江!宋江!我本待不说的,却被你逼着不得不如此!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撕破了面皮,咱们就说个明白通彻!霹雳火秦明秦统制在不在这里?”
秦明想不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