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紧赶慢赶赶到大政殿的时候,百官公卿也刚好三三两两地来上朝,这时候早过了应卯的点,姜扬眼睁睁看着他们围在殿前打躬作揖就十分头痛。这帮老臣,作风悠闲散漫,前几天倒还好,其后一天不如一天,非得让他这个君侯等上一时半刻才好。公卿之间见面,礼数繁缛,稍稍做错一些就会遭人耻笑;又加之其中不乏三代老臣,老得站在那里都会掉下皮来,有时候姜扬坐在王座上,都恨不得把宫门拆了让他们快点进来。
姜扬今日准备了他深思熟虑的施政纲领,所以只是清了清嗓,没有埋怨他们。他大声地在朝上宣布了他要西征的预案,热血沸腾,深情并茂,没想到之后换来一阵难耐的沉默。姜扬第一次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遭受这样的打击,难以置信地扫过一个个低垂的头颅,当下就心慌地望着高长卿求救。高长卿递给他一个“下朝再跟你明说的眼神”便低下头去做记录了,姜扬站在大殿中央,终于感受到孤家寡人该有的况味。幸亏卫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这才终于有了点底子,随之而来的就是满腔愤怒:“难道诸位爱卿就一句话也不想说?”
“臣有事请奏,只是不知道君侯能不能宽宏大量,不以臣言治罪。”纪氏朗声道。他在夺嫡之争中虽然没有给姜扬带来助力,但至少没有倒打一耙,安安稳稳继续做他的三朝公卿,在朝中还是很有点资历的。平日里纪氏遵循“不言”“无为”的原则,今日倒有些坐不住了。
“讲,讲。”姜扬赶紧抬手,“孤说出来就是与诸位爱卿商量。言者无罪。”
诸大臣私底下交换了下眼神。纪氏执笏而出:“君侯要西征,吾等老矣,不能为君侯御车,所以不言战略部署。”
姜扬奇道:“那你们要说什么?”
纪氏道:“我等要为君侯算一笔账。”
纵使姜扬再好脾气,此时也在心底狂骂娘:他娘的又是算账,天天算,日日算,他一个武夫,成天让他算怎么圈地收税,他不懂啊混账!他要懂,他还要收税官做什么?摆着好看么!但是话说在前头,他又不能劈头盖脸骂回去,斜斜撑在王座上嗯哼一声:“算,算。孤听着。”
纪氏抑扬顿挫地讲起来:“一个普通车兵一日能行七十里路,吃五斗米。除去武器铠甲,他最多能荷重三斛米,那就是六天的米粮,这样他最远走到两百一十里的时候就要回头。”
姜扬不悦:“纪卿有所不知,若是攻城野战,哪有人自己背负米粮上战场呢?”
“所以要有扈从替他专门背负米粮。如果这个扈从能负重十四斛米,他一日吃两斗米,两人加起来一日吃七斗,那么这个车兵能走二十天,去十天,回十天,能走到七百里那么远。七百里,听着虽然远,但是还没有从国中走到岐国边境呢!按照以往的经验,要完成一次短时间的征伐,平均每十个扈从才能供养一个车兵。”
姜扬头痛:“全面西征,当然会征发民夫在国中专门负责米粮的转输,将粮食源源不断送到前线,而不是让扈从跟着去,那样也太傻了。而且前线军士一旦入到岐国境内,春天可以收他们的麦子,秋天就可以割他们的稻子。”
纪氏不慌不乱:“不论是送到前线还是随身带着背负米粮的扈从,一个军士完成一次征伐所用的米粮总数,是不会变的。君侯西征要调拨多少兵力呢?如君侯所言,万人。那不是个小数目。一旦把这么多人送上前线,君侯要保证他们背后有十万人在保证粮草供应,这么多人参与了军事,又有谁来种地呢?”纪氏微微一转身,朝向卫阖,“卫相,君侯怕是不知道现在国库里钱帛米粮的总数,卫相是不打算据实以告么?”
卫阖沉思片刻:“纪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诸位领地上应缴纳的赋税还没有上交,君侯宽免半个月,到时候诸位千万不要忘记。”
纪氏登时呛了一口:“这、这一码是一码!现在在谈西征的事!”
“我只是顺道提一句嘛!”卫阖懒散地挥挥手,“继续说,继续说!”
纪氏被卫阖呛得彻底,又匆匆讲了几句与民休息的场面话便退下了。姜扬满心不高心,后来议事的时候一直望着高长卿的袍摆走神,下了朝难得地发起脾气来,回书房里想摔几样东西解气。他拿起什么,宫人就在一旁指点:“那是周天子分封的古物!”“那是太后送来的!”姜扬搬了几样都下不了手,老实放下,勾勾手指,“你,跟我来!”
“哈?”
高长卿来寻他的时候正巧撞见宫人哭着跑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宫人一见是他,羞耻得不得了,连求爱都顾不上,捂着脸跑走了。高长卿脱下鞋袜佩剑走进书房,姜扬正大汗淋漓地在饮水,他咦了一声,十分奇怪。他知道姜扬脾气好,没什么心眼,但其实性子有点爆,好坏都写在脸上,今天群臣在朝廷上让他心里不痛快,他故意去外头避了风头才过来的,没想到这里已经平静如水了。高长卿想到那个宫人,一边帮姜扬将窗帘卷起来一边问:“你将他怎么了?我看他很难过的样子。”
“没有啊。”姜扬抹了把汗欲盖弥彰。
高长卿定定地望着他。
姜扬歪了下头,索性把厚重的玄端脱了,穿着轻便xiè_yī往台阶上一坐:“心里烦,邀他一道去短兵厅过两招。”
高长卿的眼神带上了指责。
“以后不会了。”姜扬指天发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