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一开口竟是那首《越人歌》。声音灵动婉转,如新荷摇艳,动人肺腑...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慕绯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歌声,然后她醒了,江舟依然摇晃,落日透过窗纱洒落在她的脸上。她又渐渐听到了琴音淙淙,汨汨漾开的情意里仿若一世的繁华一世的忧愁。慕绯细细听着,她自幼在宫里接受最好的教育,琴棋书画弓箭齐射样样拿手。宫里设宴听曲、笙歌起舞时她已然听过了太多所谓风雅的曲调,和为皇帝歌功颂德的唱词。
而在这样的落日时分,慕绯第一次听到如此简单纯粹的琴音与歌声,就好像真的看到了歌中鄂君与越女的传说:越女娇怯晕红的脸和绵绵不绝的温暖歌声,因那立在船头的男子不经意的一瞥,就俘获了芳心灼热,成就了一首隽永的歌谣。
南雪衣随着舟女的歌声渐入佳境,笑容含蓄,清冷的眸光中亦多了一丝妩媚。只见她纤手按住琴弦,柔音在指间尽情挥洒。到了最后那一句唱词之时,竟也跟随着吟唱附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曲唱罢,船头的两女相视而笑,意犹未尽。
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南雪衣回眸看去,便发现了倚在舱门口的慕绯...十岁的女童青丝垂肩,身披成人女子的雪色裙袍,曳曳拖地,苍白的病容在晚霞下泛起些许绯红。
不知是不是一时错觉,南雪衣竟发现慕绯的唇角微微扬起,牵动了右脸颊的小小梨涡。她竟然笑了?救下她几日里不是哭闹不停就是神情呆滞,如今终于笑了?虽然那抹笑意浅得若有似无难以察觉,却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就如重新获得了生命...
“你醒了?”南雪衣诧异道,神色十分柔和。
慕绯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南雪衣和另一个黄衫舟女正盯着她看,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那抹笑容转瞬消失,慕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该不该向南雪衣开口,她想问她的晚饭在哪里,慕绯肚子好饿,饿得浑身乏力头晕脑胀。
慕绯抿着嘴唇,一贯倔强的心性让她还是开不了口。一想到南雪衣对她的“以大欺小”,她就更不想对人摇尾乞怜。于是慕绯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回了船舱,脚步踉跄。
南雪衣也不理会她,顾自和舟女继续聊天。是时江面红霞渐褪,秋水长天,夜色渐渐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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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除夕夜,慕绯跟随南雪衣到了铸剑山庄。
船下渝州之后便是快马加鞭地一路向西,过了青木关到了蜀中。历经七天水旱两路的跋涉,二十匹骏马单骑和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供少庄主休息,另一辆就安顿着慕绯两姐弟。
一路风尘一路惶恐,慕绯片刻不离地抱着重伤昏迷的弟弟。小梦翎几乎全身都被绷带缠裹,身上致命伤两处小伤十五处,因为担心后有追兵所以车马一直无法停下来为他好好治伤。六岁男童被棉氅大衣和绒被紧紧包裹的小身体依然体温如冰...
慕绯的头深深埋在幼弟胸前,在马车颠簸中倾听那微弱的心跳声。父皇驾崩、皇后篡权、贵妃冤死、太子被废、公主流亡...一系列惊天变故让慕绯觉得自己十岁的心脏已是痛到麻木,再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之事了。
只有在救命恩人时常流露出的怜惜目光,和欲言又止的生涩关切里...慕绯焦躁的心境才能稍感安慰,稍感放松。哪怕是下船之后与南雪衣交流甚少,只要慕绯撩开车帘看到那翩若惊鸿的白衣少女驾马在前,她纤瘦的背影和手中坚如磐石的宝剑...慕绯就会觉得无比安全。
夜雾缭绕的碧云山,美得仿若到了另一个世界。
马车外的侍女提醒“山庄已到”。慕绯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车帘,果然,南雪衣为首的人马已经缓缓排成了一条线。马蹄过处,正是一条两面环水的木栈道。栈道很长很长,两旁宽阔的水面宛如一个袖珍湖泊,水波澄澈,倒映着星子满天,月华清朗。
栈道尽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长宽数丈的通天巨石。这大石古拙沉重,在夜色下仍然隐隐透出了与众不同的褐色冷光,神圣而又肃然。更让人惊异的是,巨石中间赫然插了一把巨剑,与其说是石中有剑,倒不如说更像一把神剑从天而坠,开天辟地,将那块通天灵石生生劈成了两半...
这座石像寓意极深,“神剑”上还有文字盘绕,刻曰“欧冶子剑圣之石”。
慕绯的眼珠子都瞪圆了,目若星子,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木栈道沿着“剑圣石”道分两路,形成了一个绕石一周的圆环。人马亦是随着拐弯处暂时兵分两路,然后又在剑圣石的背后重新会合。绕过了圣石,便是铸剑山庄的正门了。
那是一座高达三层的白玉牌楼,通体都用整块整块的白玉雕成,莹白华美而又不失庄严。正中挂着两块金色匾额,上书“铸剑山庄”与“乾坤楼”几个大字。慕绯抬头仰望,视野愈加开阔清晰...只见这山庄背倚碧云山,方圆千亩有余。名为“乾坤”的主楼犹如缓缓打开的城门,主楼两侧已有隐隐约约的院墙楼台,精美飞檐,繁花峥嵘,柏木森森。
而这铸剑山庄俨然不是碧云山脚下唯一的庄园。是时正逢除夕佳节,青山深处遍布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