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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之打完电话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他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绪,回到包房的时候万先生正和左知遥大谈南北方城市的差异,裴秘书偶尔插句嘴,雅间内气氛融融。他没想到包房内居然没有冷场,学贯中外的万先生居然能和一个学识半吊子都称不上的“某二代”聊得这么热火朝天。
没错,左知遥在他眼里就是官加富的傻逼二代,没事儿闲的蛋疼出来创业找存在感的。就算他挺有商业头脑的吧,有商业头脑的多了去了,凭什么就他出头了?还不是因为有背景。看着万先生的秘书给左知遥倒茶,而后者漫不经心的点头致谢,杨庆之心里升起微妙的不平衡。这就是个拼爹的年代,他十六年寒窗又怎么样?赶不上人钻了个好肚皮。
从杨庆之进来到坐下到走神儿,左知遥全程看在眼里。但他却以为杨庆之是被电视台广告那位神人主任摧残的。那主任虽说奔五十的人了,但人就能拉下二皮脸,软磨硬泡哭穷抱大腿,全挂子的本事特别的难缠。不要说杨庆之这样的,就左知遥自己接他电话脑袋都大。
《梦想大富翁》收视率持续走高,收视率是什么?那就是钱!多挤出三秒空挡都大有可为。电视台恨不得把一个半小时的节目切成十五段,分分钟插广告那才叫完美。左知遥当初合同制定的糙,虽然是全权制作,但很多播放细却很模糊,现在电视台死抠着硬往里安插广告,住院之前他除了拖着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手段。
好在电视台还很看重这个节目,怕左知遥下一季不跟他们签,也没使用什么强硬措施,就是无差别袭扰,比如此主任,在左知遥出车祸之前一天最少俩电话,软磨硬泡的套交情。不光是他,还有很多别的关系户,那时候左知遥每天一半精力要用来应付这些人,真是烦不胜烦。后来算是托了车祸的福?周秘书一出面百邪全消,竟是再没有闲人来骚扰他了。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不服不行。
他们是不找左知遥了,可是在既得利益面前,谁能轻易放手?所以现在完全是杨庆之顶缸。从这一点来说,左知遥是很同情杨庆之的,于是见他走神儿,还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那头万先生还在感叹北地风光,等他感叹完辽城风貌,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裴秘书提醒他午间有个饭局,他才收住滔滔不绝的城志风土人情大演讲,告辞之前提醒左知遥:“小左,我跟你说,海外版权的事儿你考虑考虑,当然,最好还是你能来荷兰。虽然我觉得这个节目还有很多细节需要改进,但这个创意却是千金不换的,值得你好好经营。”
左知遥点头答应,表示如果有想法一定联系他。他只把他们送到包房门口,之后由杨庆之代为送客下楼。
万先生走后,左知遥把留在一楼的银根叫了上来。
银根上来的时候左知遥正抱臂靠在木雕花窗边看街景。流光碎影洒落在他身上,他却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此刻他本身就是最好的风景——收拾桌面的小姑娘已经偷看他好几回了,中间还碰洒了一杯残茶。
“有烟吗?”左知遥回过头来问。
小姑娘手忙脚乱的正收拾,一抬头正撞上左知遥的目光,不禁微微红了脸:“什么?烟?”
“什么烟都行,麻烦你帮我送上来一盒。”
“我、我……您稍等。”小姑娘加快手速把茶具放到木制托盘里,擦好桌子,捧着托盘落荒而逃。
“韩先生说你还没好,让看着你少抽烟。”小姑娘出去后,银根不赞成地说。
“嗯。”左知遥反身爬到窗台上。
银根抓抓头,没再劝。说不上为什么,左知遥的背影让他有种……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挺落寂的,好像全世界就剩他一个人了似的那种孤单。
“你带钱了没?”左知遥忽然问。
“啊?”
“现金。”
“带了。”
“一会儿等那小姑娘上来,给人拿一百。”
“哦。”银根把钱准备出来,“干什么?”又没到结账的时候,干嘛给人小费?
“茶楼没烟。”左知遥眼看着刚才那姑娘穿过马路,一溜小跑直奔对街的烟酒行,这才想起云记是不卖烟的。
云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多年前,那会儿的烟可不止是香烟。据说云记老板颇有民族风骨,抵制舶来品抵制的邪乎,店里除了老传统的东西统统不卖。后来竟成了特色,一直传到现在。
小姑娘看到银根递过来的钱一愣,随即看到左知遥站的位置立刻反应过来了,嗫嚅“就三十”。银根硬递给他,而左知遥这次头都没回。在这里客人打赏也是常事,她推迟了一下,就收了。
“银根,你看着头上那家书画店没?我小时候在那儿学过书法,好几年呢——居然还没黄铺呢。”左知遥点着烟,把烟灰缸放到窗台上,指点江山。
银根探头往外看,满街的中文牌匾他实在分辨不出左知遥指的是哪家。左知遥便一家一家的给他捋:对街的酒铺看到了吧?挂幌子的。旁边是生药铺,他们家的山楂丸特别好吃,小时候每次来上课我爸都给我买一盒当零嘴。再旁边那家……哦,门口摆着条案那家再隔俩门就是了……
青石板路的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有仿旧的,也有如云记这般传承了几代的,整条街泛着淡淡的怀旧意味,年代的故事都是久远的,人事纷杂岁月如歌,便是没有离愁怀绪也容易让人沉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