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安然刻意起了个早,菊儿替她梳了个婉髻,头上插一根双缀连珠发钗。
竹儿端了铜盆进来,湿了帕子,温热的帕子冒着湿气,袅袅如烟。
“姑娘没睡好?”竹儿看了一眼天色,见时辰尚早,抱怨道,“平日总说菊儿稳重,瞧来也比我这个毛躁的强不了什么,菊儿,姑娘没休息好你就该劝姑娘多休息,怎么还任姑娘性子来!”
菊儿难得见竹儿这般有理正经,只捂了嘴在一旁浅笑不语。
竹儿见菊儿未动,轻睨她一眼,将帕子递过,见安然双目含怠,眼圈发暗,气色也不大好,劝道:“这儿又不是临州,老太爷疼姑娘,您很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安然见她张嘴还要说叨,忙道:“礼不可废。”她用温水帕子擦了脸,又捏了一小撮的盐虑牙,漱口后道,“外公疼我宠我,我却不能恃宠而骄。”
“要是恃宠而骄的都是姑娘这个样,可见这恃宠而骄的都是好的了。”
竹儿死心眼,菊儿见她要同姑娘分辨,忙支开她去小厨房看看早点,见她出了门才吐了口气温声道:“姑娘也别太挂心了,老太爷如今有了防范,想来会无事的。”
然而,安然的心里却比菊儿要清楚,也比她知道的更多,仔细想想,很多事情串联起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昨夜半宿未合眼,一直在想父亲。
自母亲故去,他的态度便大不如从前,对她与安笙甚至连基本的温和都没有了,只剩下清冷的只言片语,甚至她能感觉的他对她的防备之心。若非祖母护犊,怕她与安笙的日子比现在会很不好过。只是,她始终没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是母亲没把嫁妆交给父亲,他寒了心?
是李氏的枕边风,亦或是李大人许了他什么?
还是......
正房门外稍站了会儿,安然就被请进了正厅,紧接而来的是舅舅与表哥。
舅舅拄着拐杖,由表哥搀扶着进屋坐下。
老太爷见舅舅行动虽不便却步履强劲有力,点头道:“城儿身子好多了?”
“不能疾行,慢些倒还好。”眼中黯然一闪即逝。
老太爷颔首,转头看向表哥赫连希:“希儿最近时常出门?”
“恩。”赫连希抬头小心地看着老太爷。
“见了恩科的贡生。”
赫连希心中一紧,喉结微颤,却无法发声。
老太爷这样问定是知晓了许多,他再做隐瞒反而不美,索性点头应是。
“你准备的如何了?”老太爷看着一脸希冀的赫连希,叹息道,“非下场不可?”
赫连希被老太爷的眼睛逼得无路可逃,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道:“祖父,希让您失望了。”
他心中有愧,尤其在如今飘摇的时候,他仍旧放不下对功名的追逐,他亦晓得老太爷的顾虑,可是若要他放弃恩科而入商,他,实在是不甘。
老太爷摇头无奈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希儿,我知道你不会甘心平庸,可......算了,随你吧。”老太爷叹息着吐了口气,微微道,“恩科入考赫连家不会为你打点,一切全凭你的本事,若成,你腾达,若败,赫连家也不会由你继承,从此以后,你的荣辱全靠你自己来争。”
“爹!”舅舅高声喝止道,“希儿有此上心是赫连家之福,您如何能夺了他的继承权,他是您的长孙,我,我不同意。”
老太爷并未理会舅舅,反而紧盯着赫连希。
“爹,你不必为我争,我是自己要放弃的,何况赫连一脉不能绑在我身上,我不谙朝堂,却也明白赫连家已是某些人的眼中刺,我不能因一己之私,拖累赫连一脉。”
赫连希起身郑重地跪下,拜了三拜才道:“赫连家让希享受了十六年荣华富贵,希不一定能光宗耀祖,但是希愿意保赫连一脉永昌。从今以后,希不能与赫连一脉共荣辱,惟愿祖父、爹爹一生平顺。”
舅舅红了眼圈,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赫连希,郑重地道:“希儿,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是爹的长子,赫连一家的荣耀皆系于你,你......”
“爹,希已经决定了。”赫连希轻按住舅舅的手,转头面对着老太爷道,“弋儿虽小却甚为聪慧,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即使没有了希,赫连家一样有优秀的儿郎继承香火。祖父,这两日就分家吧,早做决定才能保赫连一脉无虞。”
老太爷面对如此晓理的赫连希,心中也是愧疚万分。他何尝不疼惜自己的孙子,何尝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孙荣耀一身,只是,他不能拿赫连一家做赌注,他输不起。
“希儿,别恨祖父。”
老太爷骤然苍老了许多。
短短的几个字,道不尽其中的心酸苦楚。
赫连希摇头安慰道:“希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您的决定是最正确的。我不恨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人生,是我放不下仕途的荣光。”
屋内沉寂寒凉。
安然坐在老太爷的身边,轻轻地摇摇他的衣袖,含笑道:“功崇惟志。外公,您有一个好孙子,您该高兴。”言罢,安然定定地看着老太爷道,“我相信表哥一定行,难道您不信任您的孙子?”
老太爷双目紧盯着赫连希,半晌才道:“仕途险恶,以后没有人会为你挺身而出,也没有家族会为你涨势撑腰,你.......多加小心。”
安然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太爷。
舅舅却是一脸的伤痛,丝毫不见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