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春寒料峭的时节已是生机勃勃,不知何时降下小雨,细雨如丝,清风拂面,路上行人却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丝毫不以为意。
石板路上有着些微的凉意,点点雨丝洒在心头,街头巷尾嫩叶吐翠,到处都是碧色,动人心魄,清新可人。
尝过白云酒楼的云片糕,吃遍大街小巷的甜品,两人堪堪走到西湖边,细雨笼着西湖碧水,嫩绿的柳丝随风飘拂,烟柳长堤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湖心亭一角翘起的屋檐、远山上一截尖尖的塔尖,不时掠过湖面惊起波澜的燕子,夏蓝儿恍恍惚惚的想道,这和自己前些日子的出游场景何其相似啊,透过眼前的雨雾,她似乎还能窥见自己父母在湖心亭留影时的欢颜……
但这一切却永远不可见了,那么多的眷恋,那么多的羁绊,都被时空狠狠的斩断,不留一丝余地,她甚至无从知晓这里离自己家乡的距离到底几何,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自己都无法判断,她就像是一头失去了方向感的鸽子,脑子里残留的,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她跟在叽叽喳喳的翠儿身后将内城几乎逛了个遍,但一路上记住的路却没有几条,她的方向感本来就不强,翠儿的一番话更是将她心存不多的侥幸击得粉碎。
夏蓝儿原本还庆幸至少自己的历史学的还不错,就被事实打击的体无完肤,这里竟然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大夏朝。
举目四望,想也知道这里不可能是上古时期的夏朝,但之后的任何一个朝代却没有一个以“夏”命名的!
当朝开国已有一百多年,根据自己所看到的,以及翠儿所说的,这个朝代的时间和宋朝差不多,但民风却十分开放,至少当街走的除了男人和已婚妇人,也能看见未婚女儿的影子三生三世心有灵犀。
一路上,夏蓝儿小心的套着翠儿的话,不着痕迹的引导着两人的话题走向,从而了解到,这个世界在楚汉相争之后就出现了变化,兵败如山、乌江自刎的霸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代帝王——楚祖项王。
而接下来的历史理所当然的发生了变化,一切都面目全非,大汉的雄浑壮阔,泱泱气魄,三国的烈火群英、沙忱雄,魏晋的高冠博带、如歌风骨,大唐的繁花似锦、渌水波澜……全部的全部,都不见了,那些铭记于心的名字,那些刻入骨髓的故事,那些音韵缠绵的诗词歌赋……
一切的一切,都随风消逝,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人记得。
这个世界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英雄故事,诗词歌赋一样能写的很精彩,那些帝王一样是帝王,名将一样是名将。毕竟江山代有才人出么……
但他们对于夏蓝儿来说都太陌生了,夏蓝儿扯起嘴角,看起来却全无笑意,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陌生了,她失去的不仅是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时光,还包括了奠基于一切的历史。
再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夏蓝儿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外来者,她和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翠儿半天没有听到自家秀的声音,回头一看,细雨飘摇中,夏蓝儿的表情恍惚不可见,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突然闯入的世外之人,微风吹拂下,似乎下一秒就会羽化升仙。
她不安的拽了拽夏蓝儿的衣角,力道虽然很小,但还是让夏蓝儿回过了神来。
夏蓝儿看着面前脸庞稚嫩的小女孩,狠狠的闭了闭眼,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的花香,但吸入肺府之后却酿出一股苦味,这让夏蓝儿几乎落下泪来。
夏蓝儿睁开眼,眼里无波无澜,她笑着摸了摸翠儿婴儿肥的小脸,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金豆子递给她,天知道夏蓝儿发现荷包里全部都是金豆子的时候有多惊讶和欢喜,但她现在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对翠儿道:“你去那边药店给林公子抓一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我在此处等你,嗯?”
翠儿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向西湖边一家药店走去,她将夏蓝儿之前的反常归结于对林柏舟的担心,心里的石头落地,恢复了活泼的模样,连蹦带跳的抓药去了。
夏蓝儿看着翠儿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的左手边是一些店铺和人家,右手边是熟悉又陌生的杭州西湖,前方是从小看到大的碧瓦白墙,脚下微微潮湿的青石板铺就的路是她从小到大不知走过几遍的,但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的的确确是全然的陌生,不管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时空,
雨丝越飘越密,刚才还不急不缓的行人几乎全部跑了起来,来不及跑回家的人在临街的店铺之下躲避,卖油纸伞的店铺几乎被踏破门槛,不到一会儿,夏蓝儿满目只剩下水墨悠远的油纸伞。
翠儿不在身边,雨丝给了夏蓝儿最好的伪装,拒泪盈于睫,她仍不急不忙的走在满是青苔的青石板路上,背脊挺得笔直。
零落的梅花四散,芳香依旧悠远,吸进肺里却是苦涩,她放任着自己,在雨幕中奠祭着自己逝去的一切。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如雪的落梅纷乱,触目愁肠。
而小雨过后,夏蓝儿依旧是夏蓝儿,不曾有丝毫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