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立在黄浦江畔,望着斜阳的余辉在江水鳞鳞滚轮着,徐玉扬随手摘下一片芦苇叶子,放在嘴里有意识地嚼着,苦涩的草汁味让他皱了皱眉,眼底那份黯然的神伤越发的浓重起来。00ks.
几个月前,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但自从鞑子南下,兵祸蔓延到他的家乡之后,一切都失去了。每当有空闲的时候,徐玉扬的眼前总浮现起妻儿的音容笑貌,特别是在常熟之战重伤之时,随着生命力的极度透支,在那半昏半醒之间,他清晰地听到了妻儿近在耳畔的热切呼唤,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与妻儿们团聚时,高旭凭着高明的医术又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在外人看来,徐疯子是铁铸的汉子,凭着与满清铁骑一场又一场的死战而创下了赫赫威名,他的疯魔气质被视作一种无敌的勇气,一种不屈的精神。但徐玉扬自已却很清楚,事实其实很单纯,每一次战斗,只不是一种求死的途径而已。每遇战事之前,他心中总对于妻儿们念叨着:“等着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们了。”
但每次他都无法如愿,然后,越来越沉重的责任加注在他的身上——不光是追随他的数千疯子营兄弟,还是高旭口中时常唠叨着的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必须活着,活着承受思念妻儿的痛苦。
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家破人亡之后,时间是最好的医药,逝者如斯,总有一日会娶新的妻子,也会有新的儿女。但是三年前,徐玉扬在一次与山匪的恶斗中,他下身受到重创,娶妻生子,对他来说,今生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弯下腰,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块,扬手一扔,石块飞掠过江面,激起数处水花,然后没在江水之中。
徐玉扬默默地望着远处江面上石块沉没的那个地方,他有一种如同身受的感觉,他就像那石块,不论如何挣扎,总有一日,沉沦在对妻儿无尽无休的怀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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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鲁无巧就望到了徐玉扬那立在江畔孤寂聊落的身影,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几个兵丁催道:“小心点,别摔了。”那几个兵丁端着一小坛绍兴老酒,一盘茴香豆,一碗大闸蟹,几个冷菜,以及一些精致的调料。
以鲁无巧看来,自从徐玉扬在常熟之战身受无数的重伤,在阎罗殿走了一遭又一遭之后,他的性情似乎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就算他想,以他严重透支了生命力的身体来说,也能以经受这样的折腾了。于是,鲁无巧就经常准备一些清淡的小菜,度数极低的老酒,以及他最爱吃的大闸蟹。
对于风起云涌的时代来说,每个人都在挣扎求存,每个人都在适应残酷的现实。对于鲁无巧这个往常酷爱云游四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绍兴师爷来说,已经没有以前一丝“老狗才”的风范了。
以前的老狗才厚颜无耻,贪生怕死,但他当初亲眼目睹了江阴耆老们自杀袭击的舍生取义,就算卑微如他,也对江阴人的拳拳忠义之心肃然起敬,而且投奔同盟军之后,高旭委以重任,成为掌握实权的第一镇辎重营统领,这不像以前他投奔刘良佐一样,只是成为那种可有可无的幕僚,高旭的赏识让鲁无巧起了士为知已者死的心思,而且在江阴耆老的自杀袭击事件之中,作为联系人的他难辞其咎。不得已之下,不在同盟军里好好混,根本没别的选择。
于是鲁无巧革心洗面,他戒赌,而且同盟军军纪严格,不像当初刘良佐的绿营军,根本没有聚众赌博的可能,要真是犯了,可中一百军棍的下场;也戒色,特别是让高旭极为鄙夷的男色,他把以前高旭要挟他的那个娈童送回绍兴老家,让其自谋生路。
而且,在第一镇当中,作为一镇提督的徐玉扬是个性情中人,第二营统领罗子牛是个没有心眼的实在人,第三营骠骑营统领项真达也是个勇将。也就是说,在第一镇的将领当中,都是武勇著称,而他鲁无巧是唯一一个能提供鬼点子的狗头军师。
鲁无巧曾是绍兴的一个落破秀才,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由,性情酷爱游历,十几年来走南闯北,去过西域出过关,凭着绍兴师爷的身份四处骗吃骗喝,也积累得一身见识,熟悉各地风物,掌握十几种方言,甚至是关外的蒙古语、满语。在第一镇当中,鲁无巧就以见多识广著称,什么事落到他的嘴里都能牵强附会地说个所以然。
至于行军打仗,鲁无巧读过一些兵书,也混在刘良佐军中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有半吊子的水平。
所以,鲁无巧认为,他寻寻觅觅数十年,时到今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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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江阴豪杰,一个是绍兴师爷,一个爱吃螃蟹,一个爱嚼茴香豆,俩人坐在江畔惬意地对饮着。
江畔小酌的同时,也是俩人议事的时候。作为第一镇掌握后勤的辎重营统领,鲁无巧要掌握一镇人马的衣食住行,又作为第一镇的随军幕僚性质的狗头军师,鲁无巧要对徐玉扬解读、分析来自崇明大本营的命令,并且协助徐玉扬执行这些命令。
作为江阴人,徐玉扬自然无法坐视在清军重围之下危在旦夕的江阴城,他总想带着他的第一镇人马杀回江阴,救民于水火。但是高旭的命令是要第一镇挺进浦东。对于这个命令,徐玉扬自然是有抵触的。但在同盟军的军纪之中,第一条就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