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时的阴雨天气终于在午夜里清朗起来。夜空中虽然阴云散后,但由于是月初,天上没有月亮,视野所及仍然是一片昏暗,幸好在星辉之下,夜色中的景致大约可辨。
高旭下了明月号,走上与李元胤会面的地点。由于不让李元胤的身份曝露,高旭对于这次会面做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在深夜子时,约定在黄浦江畔、上海滩上的某个隐密处。行走了三百年前的上海滩上,高旭已收拾初到之时的情怀。
为了保证高旭的安全,安排会面细节的邬含蓄不敢大意。但为了保密性,又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减少护卫人员。不过,会面地点就在上海滩的滩涂上,停泊在江岸的明月号举目可见,要真是有了意外,援兵转眼即至。
在前方,邬含蓄领着情报处的几个精练干员在滩涂上开路,在后方是以丹泽尔为首的十数名黑奴卫队。高旭则是被护卫在中间,在他的身边,还有当初那个李元胤在嘉定城救下来的张氏女子。
这个张氏容貌清丽,大约是出身商家,帮衬过家族的生意,见过世面,行止不像幸碧玉一般楚楚生怜,眉间倒有点难得的果敢。想想也是,身为一个弱女子,能在嘉定屠城之中幸存下来,而且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也没有在高氏的护佑下安乐一生,而是筹借资金,独自开个小布店谋生,还接济了几个屠城之后幸存的嘉定孤儿,端的是自尊自强的性子。
那张氏期待地瞧了一下前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思绪。说起来,那个李元胤当初虽然没有参加屠城,但身为嘉定屠城元凶李成栋的义子,他也难辞其咎。但这张氏蒙难时的贞节与性命都这他所救,这使得感恩之心与破家之恨交织地折磨着她。
在火把飘摇不明的光线下,神不守舍的张氏一脚踏空,差点绊倒。高旭见罢,下意识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一跤。接着高旭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拉了她一把,按明代礼制算是失礼。不过,那张氏倒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站稳身形之后,落落大方向高旭行了一礼,道:“谢谢高大少爷。”
“不客气。”
高旭又笑道:“夜路不好走,小心一些,别再绊着了。要是你哪里磕了碰了,到时小李将军可饶不了我。”
张氏听了高旭的笑语,心情却没有变得轻松,她只是伸手看了看手掌上当初被清兵施暴时钉在木板上遗下的创伤,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哪里不磕过,哪里不碰过?他要是嫌弃,又何必等到今日?——只是他身上负着累廓债,又凭什么来嫌弃小女子我来着?”
望着她脸上爱恨交织的神色,高旭只是无语。
“大少爷,我该来么?”
隔了一会儿,那张氏突然问道。
“不该来么?”
高旭不置可否地应道。
张氏抬眼望了望高旭那漫不经心的脸色,转过头,一边走着,一边凝望着远处的夜空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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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小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元胤早就到了相约地点。高旭走到李元胤的近前,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立在火光下静候的李元胤戴着一顶浅色的帽子,盖住了那满式金钱鼠尾的发型,那俊朗的脸上游离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阴郁之色,大约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那种矛盾折磨所至。
李元胤颇为拘谨地行礼道:“末将见过督帅。”
对于差不多是同龄人的高旭,李元胤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他本为儒家子弟,读过圣贤书,心中自有一杆忠义的秤,当初随养父李成栋降清投鞑,剃发易服,实非他的本意。在嘉定被俘时,李元胤本存了求死之心,以赎其父屠城之罪,但高旭要他做内应。
于是,在桃丰坞,正是由于他的接应运作,富喇克塔的一千蒙古兵才全军覆灭。经过桃丰坞一役,他算是彻彻底底被高旭绑在同盟军的战车上了。而且因为上演苦肉计,差点被邬含蓄一箭要了小命。也凭此一役,他获得了同盟会一星勋章。
但这不是他李元胤想要的生活。
他想割掉脑袋瓜上那根难看得要命的老鼠尾巴,堂堂正正地做人。
但高旭想的是如何扶他上位,只有李元胤在清军中的地位越高,获取的情报价值就越高,他赋予同盟军的利益也就越大。
见过高旭之后,李元胤看着随之而来的张氏,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个张氏平日也落落大方,但在李元胤面前,只是矜持地沉默着。
在见面地点的滩涂上,李元胤架好了两座帐蓬。他先让心腹亲兵把张氏请到右边的帐蓬歇着,再亲自与高旭到左边的营帐内议事。
在烛光下,李元胤看过高旭递过来的战术计划书,先是沉思了一阵,然后放在烛火上,看着书页化为灰烬。
要说起来,高旭身边缺一个能掌控全局、制定战术细节的参谋团队。
在同盟军中,徐玉扬、罗子牛、项真达重在悍勇与突破,何常则重在坚韧与死守,皆非谋将;极具将帅潜质的徐鸿用兵过正,太过追求用正面决胜来一战定乾坤;同盟舰队的主将史战用兵过奇,海盗风格过重,而且只擅长于水战;邬含蓄是个阴谋家,锦衣卫出身,只长于情报刺探这些专业领域;绍兴师爷鲁无巧虽然有狗头军师的潜质,偶尔会有闪光的点子,但终究摆不上台面。
另外,高氏家主高老头除了绞尽脑汁地寻思打造大型风帆战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