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月初三,今日在高老庄忠义坊内举行的宴会,不仅是阎应元的接风宴,也是高旭与这些诸如江阴、嘉定、昆山等江南各地义城的幸存赴义者所举得的年会。更新我们速度第一)这个阎应元不仅固执,而且执着于细节。当初危难之际,他被江阴十民城主奉为主心骨,正是他这种令出必行,杀伐果敢的性子。
对自己残忍,才能对敌人残忍。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热爱的土地布施仁慈。
大约阎应元,就是这种人。
只是以阎应元之智,高旭不知何故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难道经过江阴之难,他的潜意识中有一种求死之心?
阎应元以兄弟情谊为名,不以自己的身体为念,执意不以茶代酒,而阎小玉却是充满“杀气”地盯着自己,警告自己不得给她的父亲饮酒。
身为高老庄少庄主,又身负同盟会会长、同盟军督师之职的高旭,不论身份,还是地位,都算是酒宴的主人。等众人落座开席之时,高旭却是立了起来,望着济济一堂凝视着自己的人们——这些新时代的先驱者,这些他倚以重任的干将们。
众人看着高旭似乎有话要说的神色,便安静地凝视着他。
高旭默然片刻,然后道“甲申事变之后,满清入关,山河变色。去年鞑子南下之时,扬州十日,惨绝人寰。接着,鞑子就踏着扬州城的八十万尸骨,听着秦淮河的丝竹,坐着我们汉人的大好河山。然后,又颁布留不留头的剃令。虽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但是,鞑子仅仅只是要剃去我们的头么?”
“不,他们想阉割我们的精神,剥夺我们的尊严!看他们在北方干了什么?只要他们的旗人骑着马,跑地一圈,一个个村镇都是他们的土地,土地上的人都是他们的奴才,生死予夺,这就叫做跑马圈地!除了屠杀、抢掠、圈地、投充之外,他们还要像猪羊那般,把我们剃毛蒸煮,作成他们的盘中餐,让他们十数万的满人世世代代地鱼肉!”
“留头,还是留?这是两难的选择。北京剃了,南京剃了,苏州剃了,杭州也剃了,这些大城市,里面的人,留着头,留着金钱鼠尾的型,还有人恬不知耻地称剃令是‘新朝雅政’。他们选择了留头,但是江阴出了第一声留不留头的呐喊,然后是嘉定,昆山,松江……”
“很多人,在血战中死了,他们成为记念碑上的一个名字,但他们死了么?——没有,他们活在我们心中,他们活在后世的青史里!——记得我当初举义的时候,一个扬州书生要自杀成仁,我要他活下去。但他说看不到希望。我说只要活着,就能看到希望。他问我希望在哪里?当时,我无言以对。于是,他最终杀身成仁了。”
“但是,如今,我却是看到了希望——因为英烈记念碑上每一个英烈的名字都是希望。正因为有这么多英烈前赴后继地奔赴国难,我们的希望之光,犹如星火燎原。”
“我们的牺牲有多少,我们的希望就有多大!——所以,今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把手中的所有美酒,都奉献给所有死去的先烈,去浇灌我们的希望,去抚慰他们的英魂!”
酒宴是在坊内的忠义堂里举行的。在会堂之外的道地上,竖立着一块铭刻着死难英烈名字的记念碑。
自从高旭在同盟广场矗立起第一块最宏伟的中华英雄记念碑之后,中小型化的记念碑就在各地如雨后春笋一般生出来,激励着后人。在高老庄内的忠义坊,自然有这么一块。这是坊内的英烈之后出资修建的,上面铭刻的都是他们的先人。
当高旭下令夏完淳命人把酒宴中所有的酒坛供奉在堂外的记念碑下时,阎小玉暗地里看待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至于阎应元,看着高旭的目光却是颇为复杂。其实阎应元不是这种迂顽、拘于汹而又不知变通的人,要真是这样的人,面对着十数万清军兵临城下时,他又如何应付自如?他自然知道高旭提出以水代酒是好意,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
可阎应元却不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阎应元是一杯酒,在哪里都不会成为一杯水的。
他来到崇明,虽然在某种意义上已承认高旭的领袖地位,但他的风格节操绝不容许质疑,他该坚持的也绝不妥协。
但是阎应元料不到高旭却是用个祭奠英烈的名义,把所有的酒全搬到忠义坊外的记念碑下。宴会上全部以水代酒,并声称,今后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业未竞之前,今后凡遇宴席,皆以水代酒,所有美酒则全部祭奠英烈,以慰先灵,当大业竞成之日,便是我等不醉不休之时。
高旭以禁酒令的方式,同样向阎应元表明,他的坚持,也绝不妥协。
没有人知道高旭套着大义光环的禁酒令是与阎应元交锋的产物。
除了阎小玉。
她望望脸色仍然如常日般冷峻的父亲,又望望容色镇定自若的高旭,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宴席是高旭办的,身为女儿,阎小玉以健康为由,告诫高旭不得给父亲饮酒,但父亲却是执意不肯以水代酒。
这看似喝水还是喝酒的小事,让阎氏父女变成留头还是留一样的大事了,这让高旭两难了。
没有人比阎小玉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在江阴之战无所不用其极,若论智勇、执着、决断,简直万无其一,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身为女儿当然也不能。
他想喝酒,没有能阻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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