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豪华》。
苍苍一愣,然后心里第一个念头是,终于提起这回事了。
那是她在潇湘楼里比赛时所作的一幅绣作,荆遇为之惊艳,便将其拿去了。可当日她即已说过,绣作一成,离了她的手就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题,荆遇分明也很欣赏这种说法,这时候却又来叫她解释。
一解豪华意,一解豪华意……
她掐指算了算时间,离五月初五都过去二十多天了,现在才装裱好,这个时间也太长了吧?
难不成……
殷晚适应完毕,眨眨眼睛,抬头望着苍苍深思的样子,小心拽拽她的袖子:“姐姐你在想什么?”
“有个爷爷跟姐姐打哑迷呢,姐姐在想怎么回他。”
“哑迷是什么东西?”
苍苍摸摸他发黄稀疏的头发:“哑迷也分很多种,这一个,是将彼此都明白的东西用难以一下子理解的词语写出来。”看他又要继续问为什么,苍苍自发道,“因为这样可以试探对方到底什么意思,不然把话说白了,可就没有余地,大家脸上不好看。”
说着她挽袖研起墨来。
如果她没猜错,荆遇不是现在才装裱好《别有豪华》,而是在琢磨的时候,越琢磨越奇怪,最后震惊不已,不知该不该把那东西拿出去给别人看。
因为上面的意味太敏感了。
山峰,平原,城郭,征战,这一连串意象组合起来,可是逐鹿天下的意味。
如今南北格局早定,战乱虽年年有。却没有哪一方能完全压倒哪一方的趋势,不存在大范围上重新分配地域的可能。既非乱世,何来逐鹿之说?
所以那幅《别有豪华》,可以理解为……造反。
荆遇就是看出了这一点。
这样也好。
苍苍研好墨,提笔蘸了蘸,殷晚见了很乖巧地从椅子上滑下去,站到一边,苍苍对他笑笑,也不坐下,弯腰在信下续写。
“今南定而北乱。南帝励精图志,北国却内争不断,长此以往。南蹄踏境指日可待。”
忧国忧民的一句话啊。
苍苍把信吹干,塞进信封,原模原样地封好口,转头看到殷晚睁着稚圆的眼睛望着自己。
她心中一动,蹲下去和他平视:“阿晚知道你父王是什么人吗?”
“知道。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小孩子一脸崇拜。
“保家卫国。那你知道保谁的家卫谁的国吗?”
殷晚糊涂了:“是皇帝伯伯吗?他是一国之君。”
“不是,”苍苍坚定地摇头,“是我们自己的家国,是所有大央子民的家国。皇帝,不过就是一个权利大一点的人罢了。一个人,不能违抗大集体的利益。”
殷晚眨巴眨巴眼。只觉得更糊涂了。
苍苍也没指望他这么小就能听懂这个,起身将信拿出去唤来沈城。
“应该去拿去哪去?”
“春风得意楼,你去问问掌柜的。他必会告诉你的。”苍苍顿了顿,“再探听一下后日诗画会的消息。”
送走沈城,她一个人伫立在门口,遥遥望着前方。
荆遇看出《别有豪华》里的逆反意图,他是清直耿介的文人。若是认定了那是真的,定会上报上去。
不过他没有先张扬。却是私底下过来问她,一解豪华意,就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宽容,但苍苍很感谢这个做法,她只需几句话说明白,把造反说成忧国忧民。
大央多年来的确政治纠纷不休,皇室的精力都花在那上面去了,早有人不满担忧,只是没有人明白地站出来说罢了。她这样一说,荆遇无论信不信她,都会拿这件事做文章,不消想,六月初一她的作品必会大方光彩。
这样的氛围,若有人提及近日最为敏感轰动的改革之事,会是什么结果呢?事关国家存亡,事关自家生死,这不再是小打小闹,很容易引起共鸣,一发而不能收拾。
至少殷央就不能。
这是当日她在潇湘楼被逼上台时想出来的计策。
她本意是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当场就会品评,越回味越是那么回事,出去后一传十十传百,舆论一成,自然为王修阅的行动创造条件。
但很不幸地出现了两个意外。
一个是她心里想着未名,原本该呈现巅峰对决状态的山峰二人,意境完全不对,却偏偏引领全作,压盖了原来想表达的主题。
另一个就是荆遇居然会出现。
他来了,还有谁敢不敬他抢上来看绣品?她当时就很犹豫,要不要当场跟他说作品主旨。但一想那种情况下解释很牵强,后来见他那么赞赏,索性顺水推舟把东西直接给他,他不笨,回过头来自然会看出另一层意思。
只是那样做会有风险,万一他一惊之下直接把她告了怎么办?
那,也只好兵来将挡了。
谁知竟会如此顺利,虽然这个时间来得迟了点,迟得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她思索着要不要跟王修阅说一声,不过想想以那厮这些日的表现,嗅觉灵敏,雷厉风行,天生是搞政治的,又是荆遇出面办的诗画会,他岂会不留意,自己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外面的事她现今帮不上忙,也只有做做小手脚了。
……
当晚吃过了晚饭何明和赵越才先后回来,结伴到苍苍这里告罪,说是不知情势不该贸然出门,又说就是想查探一下周遭情况,为日后可能的南迁做准备,否则一整日呆在宅子里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