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青敖湾,不是水泊,而是街道。
青敖湾有条小支流,约莫半里宽,直通太湖,蜿蜒曲折,将整条街分成了南北向,古来江南人临水而居,逐渐成了门庭。
住在青敖湾的,约莫四五十户,九成都姓陆。
陆氏祖先从几百年前就定居青敖湾,历经过战火,蒙受过灾荒,也享受过繁华,如今子孙没什么名气,青敖湾也不见经传,并不繁华。
陆落的家族,是青敖湾中最普通的一户,既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最落魄,更不是子嗣最繁茂的,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十年前闻氏带yòu_nǚ回来,二伯母帮衬着,置办了一处小院子。
两进的院子,三十来亩,小巧精致,亭台楼阁都是崭新的。
十年过去了,小楼朱红新漆盖旧漆,层层叠叠的。因闻氏重保养,每年都要粉刷一次,小院看上去有八成新。
没有金砖玉瓦,没有玳瑁贴门,陆落家的小院,清素宁静。
进了大门,两边各是白墙黛瓦四间外厢房,左右种着两株枣树、两株桃树。
青石铺满了小径,小径两旁又种了矮矮的冬青,青翠欲滴。
小径的尽头是垂花门,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风过,翠浪摇曳。
垂花门口,穿着宝蓝色夏布褙子的老妇人,正两目嗪泪,望眼欲穿的等着。
是陈姨奶奶,陆落的祖母。
“姨奶奶!”陆落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陈姨奶奶有点巴结,一激动或紧张,就说不出来话。
她拉着陆落的手,眼泪滚将下来。
闻氏也上前,叫了声“姨娘”,一番契阔。
大家进了内院,陈姨奶奶伤感良久,既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一直抹泪。
真正为陆其钧哭的,只有他的生母陈姨奶奶。
“您别难过了,瞧见慕儿了吗?”闻氏转移陈姨奶奶的注意力,提起了陆其钧的庶子,陈姨奶奶的孙儿陆慕。
陈姨奶奶半晌才止住哭,声音暗哑道:“瞧见了。”
陆落还带着帷帽,陈姨奶奶想看看她,又好奇她怎么进了内院也不摘,就多往陆落头上瞧了几眼。
犹豫了下,陆落摘了下来。
“啊!”陈姨奶奶被陆落这头银发吓到了,神色大变,一时间有点气短。
闻氏连忙扶住了她,给她顺气,再三说:“没事,没事,您别怕..”
陈姨奶奶片刻之后心下方定。
而后,她又抹眼泪,很是伤心。
陆落和闻氏耐心劝她,劝了半晌,三姨娘霍氏也带着孩子们来了。
三姨娘她们下船就由丫鬟们领着到家了,先在西边的小苑落脚。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陈姨奶奶打起精神,心里也喜欢。若是儿子没死,就更圆满了。
“去、去北府见礼。”没说几句话,陈姨奶奶结巴着,对闻氏道。
北府,就是陆家老宅。
青敖湾被小小的支流分成南北,中间架了三处竹板小桥,互通来往,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
陆落家的院子在支流南边,老宅在北边。
在湖州府的时候,不能把对面叫“老宅”,只好称“北府”。
陆其钧虽然死了,老祖宗也恩典陆落母女单独住,甚至将陈姨奶奶接出来,可陆其钧仍是陆家的子孙,闻氏仍是陆家的儿媳妇。
老宅有家规,不像在京里那么松散。
千里迢迢回来,肯定要先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所以,她们屁股还没有坐热,陈姨奶奶就催她们赶紧去,别失了礼数。陈姨奶奶一辈子谨慎小心,生怕惹了主人家不快。
“好,我洗洗脸,这就去了。”闻氏很顺从陈姨奶奶。
刚到家,丫鬟们还没有收拾整齐,闻氏也懒得让她们翻箱倒柜去跟她寻衣裳更衣,就只是梳头洗脸,重新上了妆容,去给亡夫的父母请安。
闻氏也要去商量,陆其钧的棺木下葬在哪里等。
“落儿,你就不要去,过几日再去吧。”闻氏道。
陆落满头的银发,肯定要引起众人的流言蜚语。
闻氏怕陆落受不了。
陆落则道:“我正愁没人知道,您却要我躲起来?”
没人知道,怎么给陆落造势?
若是不造势,陆落岂不是空白了这满头的青丝?
越是流言蜚语,越是神话了陆落,陆落才越有前途。
她不仅不会躲起来,还要四处逛,把亲戚朋友们都走一遍,让他们知道陆落现在显了神通。
闻氏是个谦和内敛的母亲,远不及陆落张扬。
“那好吧。”闻氏轻叹,不再说什么。
洗脸梳头之后,闻氏带着陆落、三姨娘霍氏和孩子们,去老宅。
老宅早已得到信,知道闻氏母女今天上岸。
老祖宗的发话,有心让陆落母女休息一天,就没派人来请,准备明天再说。
不成想,闻氏她们呼呼啦啦一行人去了。
出了小院的门,就遇到了几位近邻。
大家都看到了陆落。
“五娘子这是得了什么病?”邻居第一眼都看到了陆落。
陆落跟在她母亲身边,换了件桃红色的夏布褙子,高挑纤柔,满头银发挽起,发间戴了两支镶嵌红宝石的金钗,极其奢华张扬,让人很难忽视她的银发。
陆落不管是衣裳还是发饰,都在特意衬托她的头发,特意引人注目。
她的银发柔顺浓密,在日光下泛出银色的清辉,竟诡异得有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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