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推测,一系列不可思议的问题萦绕在鸠山寿行脑海,可除了佐佐木石根和一众手下,他在这里没有朋友,向佐佐木石根倾诉难免挨骂,而手下刚刚遭遇重挫,肯定没心情探讨。但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又太难过,满打满算只能找沈春丽。
沈春丽自信能把握他的心理,此人太神秘了,居然敢背着佐佐木石根私自布置人马追捕王哲!即使松井义雄也没有这么大胆子。如果能聊聊,或许对自己有好处,至少没有坏处。
什么样的敌人最可怕?陌生的敌人!
再说讨好鸠山寿行,毫无疑问能获得佐佐木石根青睐,同样毫无疑问能引起松井义雄嫉妒,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估计鸠山寿行不敢打歪主意,再说有松井义雄的两个心腹在身边,加上自己的身手,即使鸠山寿行真怀不良之谋也没所谓,反而可以借此要挟他。脑筋奇快的沈春丽眼珠子一转晃晃手里的寿司,笑着邀请道:
“鸠山先生,一起进去吃寿司如何?野生三文鱼不多见,顶级厨师的作品也不多见。”
不出所料,一丝喜悦浮上鸠山寿行的脸,他抬手看看腕表,一边推开车门一边叹口气道:
“非常荣幸,谢谢沈小姐,恭敬不如从命。说实话,今天经历太多,我还真的不想就此睡去。”
两人彬彬有礼并肩向屋里走去,鸠山寿行恰当地保持着绅士风度。跟在身后的护卫都吃惊不已。在研究所,沈春丽有名的难惹,除了自己护卫,任何人不许上门,今晚这个家伙什么来历?
二楼小客厅里,壁炉里的劈材已经燃烧成炭,只剩一点点淡淡的火苗,完全没有烟,散发着微红的光亮。摆好寿司后沈春丽打发走护卫,打算亲自烧水泡茶,不曾想鸠山寿行却指指寿司道:
“干脆来杯酒吧。”
作为潜伏在敌人心脏里的特工,尽管沈春丽酒量很大,但她严格遵守司马俊的教导,绝对忌酒!即使陪佐佐木石根出席宴会,也不过象征性端着,连抿一口都不肯。可鸠山寿行已经明确提出来,她只好一摊双手,笑着指指客厅周围:
“对不起,鸠山先生,我家里没酒。而且您也知道,我负责将军阁下的安全,酒精会严重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和反应。所以,我忌酒。”
鸠山寿行笑着点点头,说声抱歉便走出客厅,不一会儿便提着一瓶劣质伏特加回来,估计是跟护卫要的。他举起酒瓶子向沈春丽示意,又用手指轻轻弹弹,自嘲道:
“没有清酒,护卫送我一瓶老毛子的伏特加。将就吧。”
老毛子是中国东北人对当年的沙皇侵略者的蔑称,鸠山寿行此举明显有讨好的意思。沈春丽莞尔一笑,做了个邀请手势,同时从书架上拿起一包牛肉干和几个苹果,加一起价值远远超过伏特加。她推开门对护卫道:
“谢谢你们的酒,这些送给你们,尝尝吧。”
明显有交换的意思,鸠山寿行对她怪异的举止大为好奇,倒了一杯伏特加一口喝干,等沈春丽坐对面才笑着问:
“沈小姐严于律己啊。”
如何开始对话?并把话题引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沈春丽一直在琢磨。没想到客人采取主动,如此一来倒轻松了。佐佐木石根极为看重鸠山寿行,说明此人重要,也说明此人不好惹。
喝酒未必是想麻醉自己,也许想伪装自己也说不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沈春丽,其实心里同样保持着十二分警惕。
“鸠山先生见笑,占弱者的便宜等于残忍,我不肯;占强者的便宜该叫与虎谋皮,我不敢。毕竟是中国籍,虽然依仗将军阁下的庇护活得不错,但不能恃宠而骄,对吧?”
言语带着淡淡的亡国奴味道,哀而不怨。背叛国家和民族的人,就等于弑父弑母的逆子,没有人会瞧得起,以强者自居的日本鬼子当然不例外。满洲国里从皇帝溥仪到基层的汉奸官员,尽管他们已经忘记李煜的沉痛: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平时一个个竭力表达哈巴狗似的忠诚,但在日本鬼子眼里还不如一泡狗屎。面对远比松井义雄难缠的鸠山寿行。
泛泛来几句忠诚大日本、拥护大东亚共荣等屁话过不了关,也就无法交心,所以沈春丽故意流露亡国之痛,她必须暂时忘掉自己藏匿的身份,作为一名学者,展现一个合情合理的、立体的、复杂的、看起来真实的亡国奴形象。
不如此就难以获得鸠山寿行的信任,虽然仅仅是聊天的信任。
端着酒杯的鸠山寿行一愣,他没想到平常一句调侃能引来这么深刻的总结。突兀地道:
“将军阁下盛赞,沈小姐早已经超越了民族和国籍的束缚。”
沈春丽优雅地吃着寿司,灿然一笑:
“如果我的祖国是德国、英国、日本,我超越起来会更轻松。”
傻子都明白,每一个世界公民的背后,都有强大的祖国。鸠山寿行狠狠喝一大杯伏特加,也吃块寿司,貌似由衷地道:
“佩服,我最敬佩沈小姐这样的人,有文天祥遗风,值得我学习,也值得研究所所有人学习。”
沈春丽浑不在意地摇摇头。在炉火和酒精的夹击下,鸠山寿行的脸开始变红,他稍微沉思一会儿,陡然单刀直入地问:
“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