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货来了汉阳?妾还是先躲躲。”
嘴上说不怕,但还是怕的。李芷儿带着张沧,寻了个日子,由坦叔带了两队护卫,乘船跑江东去了。别人不怕长孙无忌,她作为李唐皇族,如何不怕?就算张德强调这老东西这次前来是有求与他,可李芷儿为了“下半辈子有吃有喝”,竟是听也不听,要去一趟江阴。
前脚刚送安平走,后脚长孙无忌就到了汉阳城。
没办法,到底是中央来的领导,作为地方主官,不可能称病不见,带着幕僚,便去陪同。
老阴货这次想法也是深,之前在汊川,弄了一套《汊川农民调查报告》。这一回在汉阳,《汉阳工人之我见》已经有了草稿……
“这是甚么?”
“回上官的话,这是定尺,也是标尺。坊内工件,不拘金工、木工、石工,多以此为准。故汉阳工匠手艺,如出一人。但有外商前来,不至有差。倘使鄂州南边的工匠,自行其是,便不类同,手中所出,较之汉阳器物,或大或小,不成标准,亦非形制。”
长孙无忌默默地记下一笔:私定规矩。
“这尺度之上,似有天竺数字?”
“噢,上差容禀,这一个大刻度,便是厘。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有了数字,便于学生、徒弟、工匠学习记下。”
“如此倒是大有用处。”
长孙无忌又默默记下一笔:营造法式,自成体统,别于京城。
“这些石匠,都是学徒?”
“是,都是学徒。”
“如此壮士,竟操持墨斗于石料之间,甚是可惜啊。”赞叹间,长孙无忌让几个石匠学徒出来,站在了一根竖立的标尺旁,然后道,“这……一百七十六厘?这个,一百八十一厘。一百六十九厘……”
长孙无忌又自己跑去量了量,一百七十四厘。
双手一拢,老阴货心中盘算起来:老夫年轻时,若为行伍,亦是良材,这一地匠户,竟然如此长大,乃是上等兵源。
于是默默地又记下一笔:工匠健壮,体长有力,多有骁果资质。
再结合汊川县员工宿舍的见闻,他又默默地加了一句:吴子复生,必选此间工人为武卒。
吴起所梦想的强兵资源,不正是如此么?他们有一定的识字率,能令行禁止,尽管他们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做令行禁止,可是前行后退左突右进,做起蹲立,一只哨子的事情。
体格健壮能负重耐受性高,身材长大使用的兵器范围更广,并且因为长时间一起参与有纪律的组织活动,不管是生产还是学习,都使得他们互相之间有相当高的默契。
也就是说,不容易营啸,不容易脑抽叛变,不容易因为恐惧就崩溃逃跑。
这是天然的优质兵源,比起农户子弟偏弱的体格,散漫的个性,以及环境造就的些许狡猾,这些工人,哪怕仅仅是学徒,都是行伍的良才美质。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良才美质,不贵。
闭上眼睛,细细地权衡了一番,长孙无忌很快就有了结论,到此时,他也没心思去惊慌什么。
“哎呀,令公远道而来,怎么也不先行差人告知一声?下走实在是有失……”
“不必如此。”
伸手打断了张德恭维,老阴货扭头一看,露出一个微笑:“张操之,多年不见啊。”
“长孙公说的是,德来沔州数年,想念京中友朋的很呐。”
“陪老夫走走?”
“敢不从命!”
左右卫士泾渭分明,张德的保镖和长孙无忌的保镖各占了一半,而且不约而同地手摁在了横刀刀柄之上。
“早年这汉阳,还有蛟龙出没,听说你一赴任,就把沔州蛟龙,杀了个干净。”
“诶,话不能这么说。京中贵妇多用蛟皮为美,这也是两全其美。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给京中贵人一份精妙绝伦。长孙公,这可是功德。”
“老夫非是责难于你,何必解释?”
“在下是邀功罢了。”
二人都是皮笑肉不笑,长孙无忌终究是收了神色,忧心忡忡:“张操之,你莫要自误,张公谨还在长安,徐孝德徐小芳也不在你治下。天命在汉,天命……也在唐。陛下雄才大略,功比秦皇汉武,你若是……”
“长孙公,说笑了。”
老张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话,二人沿着码头,这光景,看不到雪,汉阳城外,也不常有雪。好在吹的还是北风,江面没有阴冷的潮湿扑来,裹着大氅,总不觉得冰冷彻骨。
深吸一口气,张德看着远方已经开始抽绿的芦苇,它的下方开始新生,可顶端,却是折断了的枯黄衰败老旧芦花段儿。
“长孙公,我不反汉,更不反唐。既是圣君在朝,在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长孙无忌面色如常,倒也光棍坦然:“于老夫而言,除兴我长孙氏之外,别无他物。当今陛下是甚么性子,老夫一清二楚。也不怕你张德知道,若非几次三番起复困顿,老夫也不至于左右摇摆。若当年得以迅速为相,自是扶持李承乾为太子便是,长孙氏再兴五十年不成问题。”
“噢?若是太子被废呢?”
“再扶持一个便是,李治年幼,老夫门生故吏遍地,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屹立不倒位极人臣,不过是举手之劳。”
“长孙公倒是诚实,却不说是扶持魏王。”
“痴呆废物,跟着那帮老旧世族,能成甚么气候?”
“那长孙公此行,是要和我说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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