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个孤独的人影。
刘宜孙握紧腰刀,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甲上,溅出一团细蒙蒙的水雾。狂风夹着暴雨卷过平原,犹如万马奔腾,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势,但刘宜孙知道,这会儿不是深夜,短短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红日当空的白昼。接著狂风四起,乌云蔽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昼夜的转换。
似乎整个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这短短的时间和空间里,泼水般浇在身上。刘宜孙没有动,在他身後,还有一个军的手下。他们每个人都在徒劳地等待,等待撤退的命令,或者敌寇的出现。
春雨贵如油啊。张亢道。他连甲都没挂,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顶斗笠,神态轻松自若。
刘宜孙手掌略微松开一些,勉强笑道:你倒是轻松,还惦记著春耕。
张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经撤军了,为什么不轻松?
刘宜孙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们是断後的!我手里说是一个军,五个指挥的兵力,实员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这还是捧日军左厢最完整的一个军!城中的贼寇有多少?单是星月湖大营的余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军撤了,静塞军撤了,龙卫军也撤了!十几万人马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可你却偏偏在夏帅面前抢著断後!张兄,真不用抢!断後的事没有一个会和你争的。
面对刘宜孙的怒火,张亢神色淡然,摸著脸颊道:断後的军功莫非将军不想要么?
不想!刘宜孙指著身後空荡荡的金明寨大营,压抑著怒火道:我手下的儿郎也没有一个想要的!我们只想活著回去!只要和右厢军一起早走一天,我们也不用被这场大雨困在这里!
捧日右厢军?他们还带著辎重呢,张亢叹了口气,我可没那个力气推著大车去爬烈山。
性命呢?刘宜孙压低声音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挡住敌寇的进攻?他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们打垮!有寨墙也挡不住!
张亢放下手,失望地说道:原来将军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刘宜孙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下一千多儿郎要照顾!我还要报仇!
如此我们才要断後!一道闪电掠过,映出张亢眼中锋锐的光芒,带著辎重你能跑得掉吗?抛下辎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斩首吗?
张亢指著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们这支残军不堪一击,他们不知道吗?击溃我们这支残军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需要斩首的军功?将军错矣!他们要的只有一样:辎重和物资!
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带著辎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厢军!看到这场暴雨了吗?这就是他们出击的信号。此刻还是午时,却天黑如墨,哪里有这般遮天蔽日的暴雨?江州周围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冻,他们再施术下这场雨,道路泥泞得连马都过不去!
如果这场雨早下一天,我张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难道我想死?这场雨如今才下,说明贼寇已经绕过我们,追赶上了带著辎重的捧日右厢军!
刘宜孙惊呆一样看著他。张亢道:所有带不走的器械都留在营中,为了避免惊动贼寇,军令要我们撤退时一把火烧掉。现在雨下这么大,烧什么都来不及了。这伙贼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场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辎重,还困住了周围数十里的所有军队,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计!
贼寇已经绕过我们?刘宜孙有些不相信地说:可是这么大的雨……
他们难道不会先赶到地方再降雨?况且他们有什么雨中行军的法子也未可知。张亢道:前有坚城,後有贼寇,我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前後都有强敌,再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别说无路可走,便是有路,军士们离开营房,只怕走不了数里就会失散大半。刘宜孙道:哪里还有路?
大江。张亢道:营里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经让人扎了五十条木排,幸好缺员多,有这些木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宜孙吓了一跳,你要过江?那边可是宁州!
过江是找死。张亢道:我们顺江而下。
刘宜孙已经说不出话来,撤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顺江而下,只会离宋国越来越远。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张亢道:这一路顺水行舟,两日可达昆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达荆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筠州。
筠州!刘宜孙当然知道这座位於宋国最西部的州城。
张亢点了点头,别忘了,我往昭南去过。
一个多月前,张亢带著一个都的军士潜入昭南劫掠,究竟抢到手多少钱财,连刘宜孙都不知道,但他留给自己的一份,已经足够丰厚。
刘宜孙怔了半晌,然後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时间,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内。我们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整支军队,何况你又去过——难道还能在昭南招摇过市?
所以要换装。不能用大宋的旗号。
你抢了昭南的军库?一股狂风卷过,刘宜孙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几声才道:我们就是扮作昭南军,便能瞒过昭南人吗?
张亢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汉军。
在刘宜孙震惊的目光下,张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划了一道:众人都知道大江下游是昭南,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