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则道:“第一次逃离安定是慑于马孟起的威名。孟起对待通敌之人,一经发现株连三族,婢奴之辈也不免于难。则寄身来亮家,忧心河池之殃,所以趁夜逃出临泾。”吴晨哈哈一笑,道:“另外两次呢?”苏则正se道:“其实当年逃出临泾,还有对明公所行所为的忧心。明公敛流民,起临泾那i则也在,天象出现百年难遇的冬i火烧云,民间多传此与明公治凉有关。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圣人顺道而作,民心自正,谶纬之说,邪道异端,多缪少实,不可尽信。其时谣言四起,则忧心黄巾之乱起于安定,所以避乱逃逸。”
由于谶纬之说与光武帝刘秀一生极为契合,所以刘秀对谶纬极为笃信。光武中兴后,将与谶纬联系紧密的“新派经学”定为东汉最高学府“太学”的必修课程。东汉建朝两百年,谶纬随着各处私塾,学堂的建立,渗透到民间的各个角落,张角起事反汉就曾假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谶纬之说,而袁术称帝更是捡起几百年前就流传的“代汉涂高”的谶言获取民心,眼前的苏则却显然是对谶纬之说极为厌恶,可谓异数中的异数,吴晨不由得暗自惊异,不清楚苏则是因为憎恶“黄巾起义”而迁怒到谶纬,还是本身就讨厌这种根据“天人感应”衍生出来的学说。苏则却没有留意吴晨惊讶的表情,继续道:“则避乱榆中,亲眼目睹金城乱象,反而对明公的做法有了兴趣。明公治安定以来,均田以尽土地之利,亲往牢狱以拔擢贤良,高祖之法以减轻刑罚,四十税一以放宽赋役,儒生入政以敦穆教化,贤良诚服,百姓归心,四方闻风而归附者,如百川之归海。”
吴晨道:“那文师为何又再次逃往金城呢?”苏则左手挡住双眼,然后再拿开,放在眼前一尺远处,笑道:“有时离得太近,反而看不太清,放远一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则对明公之政心中敬服,原本认为以半年为期,凉州百年动乱可以休矣,却没有想到以明公天纵之姿,四处征战,费时一年,未建尺寸之功,心中不免有些诧异。逃离榆中,正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吴晨心神巨震。一年来的征战,韩遂与钟繇东西呼应,左伏右起,右伏左起,每当打的一方难以招架时,背后那人就开始动起了手,等到收拾完一方,先前一方却又缓过劲来,奔波一年,左右受夹的局面没有丝毫改观,这种境遇早已令吴晨倍感疲惫。今次在金城征战两月,原本是想利用古代信息传输滞后的有利特点,于漆县进行战略佯攻,趁钟繇疑惑安定主力位置之际,一鼓作气歼灭韩遂,然后再回师翼城,却被韩遂再次逃逸,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此刻听苏则所说的正是困扰自己半年之久的问题,一时停下脚步,惊愕得望着苏则。苏则似乎早就料到吴晨会出现如此惊愕的神情,因此早已停下脚步,微笑着望着吴晨。彭羕道:“文师心中当已有所得,不妨说出来让主公多加参详。”
吴晨一把拉住苏则的手,惊喜地道:“文师何以教我?”苏则望着吴晨紧握自己臂膀的手,笑道:“人说明公待人赤诚,则初时不信,今与明公相谈,果不其然。”吴晨自知失礼,脸上一红,赧然松手。苏则道:“当年世祖孑身匹马(刘秀庙号世祖)赴河北,历经九死一生,困苦流离,而后能席卷天下,其中的原因不可不深思。窃以为,世祖得天下其因有二,一,文景余恩泽世犹深,民心思汉,世祖趁势而起,振臂高呼,百姓云集响应;二,以‘柔’道御服天下之众。天下非惟马上得之,马下的筹谋有时更胜马上数倍。”
吴晨连连点头,身后的彭羕、荀谌也不露出深思的神se。此时一行人的方向是榆中城守府,庞德、王翦等人见众人沉思,悄声吩咐身后的士兵将战马牵走,绕离街区。
苏则续道:“世祖出身贫寒,取天下时得河北大族之力良多,推恩泽后,对关外大族关照也是良多。大族起邬堡,占良田,拥部曲,造兵刃,税收不缴国库,与国中之国几无所异。虽经孝明帝强行推广‘度田令’,扼制豪族兼并民间财产,收效却甚微。至桓灵二帝时,世家豪族坐拥数千良田万余部曲者,所在多有,但兼并之风不见减退,反有愈刮愈烈之势。豪族以万千家资不缴赋税,灾变横生朝廷无力赈济,不得不卖官鬻爵,筹措国库之用,又引致朝廷命官良莠不齐,乡官里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祸乱乡里。天灾****,臻至并临,终于酿成史无前例的‘黄巾之乱’。”
说到此处,苏则清逸的面容涌起愤懑之se。曾辉煌数百年,以强悍与蓬勃朝气永载青史的大汉王朝,沦落到今i生灵涂炭的局面,吴晨心中不免有些怅惘,长叹了一口气。
苏则稳了稳心神,道:“明公以均田制扼制世族兼并土地,对百姓来说无疑是仁义之政,对病入膏肓的朝廷来说,更是一剂良方;明公又以均田户的农家子弟为兵,寓兵于农,兵农合一,闲时耕田,所授之田足以自养,不需地方支饷,战时为兵,为己而战,为军功而战,战力惊人,这些举措远远优于关外群豪的部曲制。以前史来看,影响之深远,实不下于卫鞅在秦国的变法。因此明公虽屡有挫折,兵士却始终汇聚在明公周围,不离不弃,不可谓不深深得益于均田—农战之力。但对士族来说,均田制却是对其致命一击,因此对明公的政令,是要拼死反对的。”
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