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几场秋雨过后,今晚水塘村又浸润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之中。一东一西的土坯房里两个年轻人都没睡。
桂香在帮侯春生缝布鞋。一方面是还那天他送的两双袜子的人情,另一方面她大约是心疼这位哥哥。侯春生跟着她爹那么久了,进进出出穿的都是草鞋。上一世,桂香看他的草鞋的帮子都烂了,脚上还生了不少痱子。夏天倒还好些,往下走天可就冷了,那湿漉漉的草鞋穿着才难受呢。
桂香今天的课业早就完成了,现在专心做鞋,从前她是裁缝,针线活却不是很好,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纳好了鞋底,鞋面子上的布是她放在箱子许久没动过的卡其布。桂香上一世的时候这块布料一直存到和李明宝结婚才舍得用,大约是下意识地不愿意走老路,一把长剪刀将那布划到了底,将李红英放鞋样的书翻了个遍,才找了个适合的的鞋样子剪了。
再看看西房里的春生,正抱着一本翻得破烂的书发呆。侯春生本是有机会上大学的,学校里的领导暗箱操作,他连高考的试卷也没见到。那时候他把自己埋在子里哭了好久。他爹说,没上大学的人也饿不死,学门手艺吧。
最近春生总是觉得他那颗死掉的心好像又在跳动了,单桂香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劲头让他想到了高中时候的自己,或许他不该那么早放弃,或许他该和那个学校领导闹个鱼死网破。想着想着他竟笑了,真是傻气啊。
他往床里面翻了个身,那被单下头藏了基本崭新的本子哩。这本子他本来是买个桂香的,可迟迟没好意思给,春生看着那句“紧紧围绕红太阳旋转”直愣神。他在期待什么,难道要将自己没实现的理想放在这个妹妹身上么?不,他不要。春生抬了手背擦了擦骤然酸涩的眼睛。
桂香好不容易将那鞋子缝好了,却发现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个座了,看来明天得把她爹的煤油灯搬来用了。她这省了又省的一节蜡烛只有在考试的几天才舍得点的。
第二天又是极为晴朗的一天,水塘村的日头依旧火辣。桂香下了学就往家赶,一夜的雨把泥土路都弄得软烂不堪,桂香尽量找有草的地方走,却还是把裤脚上蹭了一层泥土。
有群年纪比她大点的男孩子走到桂香跟前的时候使劲往那水洼里蹦,为首的男孩蹦得最为起劲,“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
桂香的单裤顷刻间就湿了一片,她抬眼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你做什么?”
“走路呗,怎么你有意见?路这么宽敞,就见你一个人往草上走,就你金贵些!”
桂香捏衣角:“我告诉李老师去。”
那人顿了步子,一抹鼻子道:“且,你尽管去就是,我跟你说,我还做不改姓呢!我姓李,木子李,李明宝!”
李明宝?她怎么敢忘记了他?单桂香的整颗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怎么又是他……桂香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要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抹去,眼泪却还是经不住往下掉,溅在她那件兰花小外套上,晕染出一朵暗色的小花。
李明宝见桂香并不搭理自己继续唱着他编的那个段子:“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他越唱越得意,见她没什么反应,甩开膀子往前走。旁边的胖子好心地看了看,见桂香哭成了泪人,连忙撇了撇嘴道:“那丫头哭了。”
李明宝一听乐了,连忙围了过去,眨着眼睛卖弄他那首自创的小曲,桂香死死咬着牙不看他们,猛地将那李明宝往水沟里一推,一个劲跑了。
一群男孩子见为首的李明宝被桂香这么一推,都傻眼了。这小妮子脾气倒不小呢!李明宝这种有仇必报的性格,这下好玩了!
李明宝从那水沟里爬出来却破天荒地没生气,“明宝不追吗?”
“要追你追,哥哥我这两天要去部队咯!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白给哥哥做婆娘!”
整整一早上,桂香都如坐针毡,她怕李明宝找到她的班里来,那段记忆实在是太灰暗,桂香连想想都不敢。数学老师连着点了她两次名:“某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认真听课!”
到了放学的点,那人没有出现,桂香才舒了口气。
出了校门桂香脸上、手背、脖子里都一阵阵的犯痒,头发丝划过的地方都免不了一阵痒痒。一路上她挠了又挠,终于到了家,却不见单福满和李红英。
桂香点了灯,才看到手背上刚刚挠过的地方竟然鼓起了了一颗颗的水泡,再摸摸脸上也是这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脑子里都是邻村三麻子的脸。桂香越想越难受,干脆伏在桌上哭了。
春生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慌忙问:“怎么了?”难道是考试没考好吗?
“我长麻子了。”桂香头也不抬,只呜呜地应他的话。
侯春生依旧是一头雾水,“麻子?我瞅瞅。”
桂香哪里肯,“我都和邻村的三麻子一样了,人家只长了脸上,我满身都是,现在肯定丑得不能见人了,到时候……到时候人肯定也会叫我单麻子的。”
春生听她说全身都有,仔细看了看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一下子笑出声了,“桂香这可不是什么麻子,你生的是水痘。”
桂香一听不是麻子,立马不哭了,这才抬了脸出来。侯春生抬手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