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愿意。”步凉攥了攥拳头,抬起头来平视而去,“我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陷入尔虞我诈的权利斗争之中,我不愿他跟我一样背负上官家的责任,我不知自己的身份能够隐藏到几时,所以我更不愿让自己孩子的脑袋随时随地处在铡刀之下!父亲,我……”
上官贾士听了这一席话,竟红了眼眶。
步凉从未面对过这样的他,忽然有些茫然失措。
“你这是为娘的心态啊,你娘当初怀你们姐妹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但……为父还是让你过上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来日九泉之下你娘当不愿再见到为父吧。”
自打云初遥君姐妹出生,上官贾士就从未提起过她们的娘,只是喜欢夜深人静独处之时,站在她们娘生前常待的地方发呆缅怀,又或者是忏悔悼念。故而,相对于其他姐妹来说,上官贾士确实很疼爱云初,但凡要的想的明里暗里都会给她,即便骂过吵过却仍不会下重手打她,转过头来还会万般安抚。
所以,上官贾士说遥君恨他,自然是有恨的。没娘疼,更没爹爱,她也想跟云初一样穿着漂亮的罗裙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戴妖娆的细钿,出门有人疼,回家有人哄;哪里像她成日待在园子里看书写字练武,去的是青楼花酒,聊的是政治算的是人心,每一刻都不敢卸下心房,时时都警惕刻刻都提防,与任何人都得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不能哭、不能笑、不能闹,脸上永远带着一张别人看不见的面具……除了西荷和贴身侍卫昆仑,就当真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可是,恨虽有,但步凉从未忘记自己的应该担负的使命,因为这份隐忍,她更能懂得上官贾士这么做的背后是迫不得已的无奈。如果连她也不愿替上官贾士分担的话,那么她和云初,还有上官家上下几十口人,他们谁都穿不上锦缎袖装,过不得舒心日子;相反一旦上官贾士离世,上官姓的人只剩下被诛杀的命运。
“父亲,一年之后我回到上官遥君的位置,做我该做的事情。只是这个孩子,我必须要让他留在他父亲身边,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平安的长大,我亦无后顾之忧。”
上官贾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招手让人送来一个盒子递给了步凉。
步凉打开一看,竟是一只晶莹透亮的玉坠子。役在何圾。
“这个?”
“你娘的陪嫁之物。其他的我都给了云初,只有这个是你娘一直戴在身上的东西,我留了下来,想着我死的那一天交到你手上。”
“……”
上官贾士伸手将玉坠子拿了出来,亲自为步凉戴上,系扣的时候停了下手低头看了看这个让他骄傲又让他心疼的孩子,忍了忍咬牙道,“你记住,要么回到姜国永生永世做好上官家的遥君,要么就留在大周国永远当这个步凉当萧临的女人你孩子的母亲,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这是……
步凉攥着那颗玉坠转过身来,全然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贾士。
“父亲,您的意思?”
“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不是上官遥君就忘了上官家的一切。”说完,他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张锦帛来,“拿上。”
步凉蹙眉,接过之后在手里展开,只是原本就模糊的眼睛在看到那张盖有姜国国玺的空白锦帛时,就更加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第一次,上官贾士抬起手来像安抚云初那样捧起这个小女儿脸,滑着指腹抹去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泪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当初,瑾娘抱着云初,柳姨娘抱着你,云初哭闹反而是你定睛的看着我然后就笑了,我本想陪着你娘一道走的,是你给了爹继续扛下去的理由啊。所以,我选择了你继承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遥君、遥君、遥君啊……咳咳咳!”
“父亲!父亲怎么了?来人啊!”
许是心情激动,咳嗽之后上官贾士扬起胀红的一张脸,转头看向平都城的方向,那里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的声响。
他再抬起头睨着眼看了看飞奔而来的身影,回身叮嘱道,“遥君,记住爹的话,决定了就千万别回头。”说着,再看了步凉一眼后便头也不回的朝马车走去。
临了之时,又向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恨恨而道,“没让这小子跪着给为父敬酒,真是不甘啊。”
马上疾驰的萧临看着重新启程的车队,心下着急,不断的抽搭马鞭加快速度。可是,当看到槐树下那一抹清丽的背影时,悬吊在心口的大石轰然落了下来。
步凉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那辆马车的轱辘悠悠闲闲的朝着南边而去,她能想象得到那个黑花的车棚里,她的父亲正单手握着一卷老旧的残书,另一只手端着墨绿色的小瓷碗,丈量天下大事,谋姜国上下安危。
纵然人人称道上官贾士是佞臣贼子,可是步凉清楚,她的父亲是能够护住姜国百姓福祉的佞臣贼子,而作为他的女儿,她很自豪。
萧临跳下马来,好似失而复得的将步凉紧紧的圈住。
步凉缓缓的侧过头看向那些杂乱的石头上留下的那副棋具和那壶清茶,抬起手来回抱着萧临,伤感却又几分释然的说道,“我是步凉,大周的步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