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面对这完全无法否认的铁证,康熙便是心里面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抉择。他的目光扫过几个跃跃欲试的儿子,最终还是落到了舅舅佟国维的身上,让他带着印鉴去到府衙,着令知府派人将那三个奴才抓捕归案,押回京中待南巡之后再行处置。
济南府发生的事,就仿佛是拧动了水龙头的开关一样,接下来的南巡途中,地方上弹劾内务府办差管事的题本就如同雪花一般,飞向了京城,再由直郡王他们统一整理,快马加鞭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之前。
若说之前济南城里那三个奴才叫康熙落了脸面,但他好歹还能用这几个是害群之马来宽慰自己,挽回些脸面。可等着雪花一样的弹劾各地内务府管事的题本源源不断的从京城被搁在他的案头的时候,那刚刚被捡起来的脸面,就尽皆又被扫落在地了。
康熙自觉丢脸丢得无以复加,脾气越发暴躁多疑,总觉得四面八方不管是谁都在嘲笑他,嘲笑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奴才都管不住,叫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其实老实说,康熙这倒不是多疑,便在那三个奴才被济南知府抓捕归案后,不少被他们祸害过的商家都忍不住弹冠相庆。此时康熙御驾已经离开了山东,张伯行便略略漏了些口风,那醉仙楼的掌柜知道当日楼中贵客便是皇上后,忍不住跪下来扣头道:“万岁英明、明察秋毫,恩泽天下啊!”
周围的商户们便都跟着这掌柜一道跪下了,口中自然也都喊着“皇上仁慈”、“皇上圣明”、“皇上洪福齐天”这样的话来。然而就在这众生称颂之中,也有不少年轻人面上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神色,其中彭家小公子就有些忿忿地对他的好友小声嘀咕着:“那内务府的人那么嚣张跋扈,还不是都被皇上给纵容的!若皇上真这么圣明,又怎么会……明明万象居的章程就很好,怎的就偏要内务府来掺上一脚!”
他那好友是周家的五公子,很有经商头脑,在家里也掌管了好几个钱庄的事物,听了彭小公子的话,他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还不是皇商在里面闹得?他们那些个皇商和内务府勾搭连环,就是见不得咱们这些人好!盐铁茶铜,生丝粮米这些最赚钱的被他们全都报给朝廷订成了禁榷不许咱们这些商家买卖也就罢了,他们还不知足,但凡见到一点儿稍稍赚钱些的生意,便也要想方设法的弄到手里头,也不怕把他们给撑死!”
彭小公子听了好友这话,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可不就是这么说?我家往万象居运货,一趟下来也不过只有八千两的利润,那扬州的皇商春德行,一整个船队走一趟,就是五十万两的利润,偏他们还不知足,我听我爹说,他们春德行,盯上了湖南那几家的生意。”
两个年轻的商户公子在这里窃窃私语,越说脸上不忿的神色便越重,还是家中长辈咳嗽了一声,严厉的瞪了他们一眼,才叫他们都闭口不言,垂下头做恭敬状。不独是他们,纵然是那些正跪下山呼万岁的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和彭家小公子一样的想法,那就只能是天知地知了。
康熙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万象居,一个民商傍上郭络罗家做靠山支起来的产业罢了,怎么就将事情弄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竟连他辛辛苦苦宣扬维系了这数十年的“康熙盛世”都给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的康熙,正脸色铁青的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各地弹劾内务府的折子,看着老大他们夹在其中的纸条上尽皆都是站在了弹劾之人的立场上,对内务府极尽严厉的措辞,只觉得整个天地间,竟似有无形的压力向他笼罩过来,让他在这一刻,忽的就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在心里生了出来。
“皇上,皇上……江宁织造曹大人、苏州织造李大人、杭州孙大人求见。”正这时,耳边梁九功的低声传话,让康熙憋闷的心中,又燃起了一抹光亮来。
对,他还不是孤家寡人,起码,曹寅、李煦和孙文成三人还是为他看守江南的最信任的奴才!康熙相信,曹、李、孙三人,对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等着康熙召见的这江南三大织造,脸上的表情可不怎么好看,而他们即将带给康熙的消息,已经能够遇见的,将要把刚刚才又燃起希望的康熙,再度打落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