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乃皇帝近臣,相当于散骑常侍,却又有所不同,崔浩身处这个位子,却隶属门下省管辖。皇帝每颁发的圣旨都要经过门下省才能诏告到各州郡,这也是为什么元乾刚一登基便把他放置到这个位子上的原因。
既是贴身近臣,必然什么事都要操心,皇帝指派什么他就得办什么。而此时,再没有什么是比北疆的战事还要令元乾上心的了。
“陛下。”崔浩低头拱手道:“淮王殿下押往沃野镇的粮草已经到达边关驿站了,相信这几天便能交到军中将士们的手中。”
元乾高高坐在整块蛇纹玉雕成的御案后,目光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可是无法理解,朕为什么要把粮草押运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淮王?”
崔浩显得有几分犹豫,最终还是直言不讳地说:“是……毕竟先帝驾崩那日,宫里虽没有大的异动,但不代表没有人从中作梗。先帝去得蹊跷,临走前嘱咐陛下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可陛下别忘了,当日的禁军统领要不是被卫公及时夺了守卫宫禁的大权,只怕那一日宫里就不会那么平静,而是一片腥风血雨了!”
此刻勤政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元乾也不可能让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崔浩也就没想到要顾忌,然而他却未曾料到,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风,内室里,还留了个元乾不会防备的人。
“此事依着先帝的意思让中山王扛下了,但陛下真的没有察觉出这幕后的黑手吗?”崔浩拧起了两道秀眉,“虽然这个人及时收了手,可就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起狼子野心?”
“崔四……”元乾笑着摇了摇头,“你呀,看人的眼光太毒!”
“这是恩宠,也是警告。”他语气很随意,说话却又一种不容忽视地狠厉,“他是朕的兄弟,朕不会对他赶尽杀绝,就看他背后的人能不能领悟了!”
“好了,不说这些。”元乾拿起手边还没来得及批阅的奏折,起身下到崔浩身前,“这是长孙嵩今早刚命人送回来的前线军情,你看看!”
崔浩接过手来,战场上送回来的军情奏折是不需要经过内阁转手的,会直接送到勤政殿的御案上,由皇帝亲自朱笔批阅。
“衍之刚一到青衣江就打了个胜仗,把柔然军队逼退到离河岸的三十里外。”元乾挑了挑眉,语气里多了戏谑的意味,“长孙嵩想乘胜追击,他却不肯,甚至放弃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青衣江,还让军队退守到了翎阳关。”
他无奈地道:“为了这事,长孙嵩还专门在折子里告了他一状。”
崔浩见他直呼自己的诨名,言谈间又有玩笑的意味,便也不再客气。也不咸不淡地说:“衍之打了胜仗,却是你得了便宜,你反倒卖起乖来了……”
“崔四,人家都说你是谪仙人,你有点仙人气度行不行?”
“要听好话?”崔浩眨了下眼睛,“你在我跟前早八百年就没这待遇了!”
“啪”地一声,内室里传开了竹简掉落的声音。崔浩一愣,以为是哪个打扫的宫人在里面偷听,正要出声时,屏风后便出来了一个人影。
走出来的人一身极深的曲裾青衣,大宽大合的衣摆间偰绣着曲折的金线,仿佛一副神秘逶迤的古画,有一种古老而端庄的凝重感。
蔓纹湘绣的步履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仪态,颈后的黑发直直的倾斜在身后,头上只余一玉簪浅浅挽着,一眼望去,闲散风韵又优雅到极致。腰间挂的玉佩随着主人的步伐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抬眸看着他的一双眼,竟仿佛让崔浩一瞬间回到了苍茫渺远的先秦时代,伊人涉水而来,茕茕孑立于天地间。
“我找书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吵着你们了吧!”阿芫拿着一卷竹简笑吟吟地说。
崔浩的身体停滞了一瞬,随后便拱手道:“参见皇后娘娘!”
“崔卿不必多礼,本就是我打扰了你们议事。”
元乾出声道:“你要是觉得无趣,就先回去吧,我这还要忙一阵子,等忙完了我就去你那用午膳。”
阿芫也不欲继续打扰他们,便叮嘱道:“说好了就不许变,晨起的早膳你就只动了一点,午膳我要亲自盯着。”
元乾无奈地颔首,得到他的肯定回应后,阿芫这才欠身离去。
崔浩凝视着那一抹远去的浅色身影,脑子里有些恍惚,耳旁元乾同他商议的事情也只听到了个大概。
“咱们要操心的不仅是北疆战场,还有江南的运河,也修得差不多了。督造的御史上折子说,只差些后续的完善便能完工了。”
“陛下的意思是……”
“等粮草的事完了你就负责运河的后续完善吧。这是关乎民生的重中之重的大事,你,在现今的朝堂上,能让朕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除了衍之,也只有你了!”
“是……”
与此同时,巍峨壮阔的邙山下,林海松涛,茫茫草原。
火辣辣的太阳穿透云层照射下来,身穿皮革的柔然士兵们在距翎阳关三十里外的虎口驿安营扎寨,北军的中军步卒和前锋骑兵已经在翎阳关内蛰伏几日了。
之前与柔然的一战正是他们的杰作,想要血洗耻辱的柔然士兵们却找不到仇人发泄。他们用胡语方言在城墙下叫骂,从北军主帅长孙嵩的祖宗骂到了他还没出生的孙子辈。北朝人汉化以前都是草原的儿女,因此,柔然士兵骂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能听懂。
“长孙嵩你个短命的王八羔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