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岳国公府内。
“大夫人,五少爷醒过来了,可这会子像是有些不对。”
大夫人许氏正在逗弄孙儿,听了婆子的话,眉头蹙起,有些不快。
“那个孽障,就此醉死便是,还醒来做甚?他能有何不对,不过就是酒还未醒。”
进来禀告的是五少爷的乳娘柴妈妈,见夫人全无过去看望儿子的意思,心里酸楚,可又为自家少爷不甘,便道:“五少爷虽是平素爱喝几杯,可这次却不怪他,是二少......”
“你胡说什么,难怪那个孽障会长成这样,都是你给教坏的,若不是看你是老太君的陪房,就凭这件事,便能把你逐出府去,还不快出去!”
柴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正如许氏所说,她是老太君的陪房,可眼下当着几个二三等的小丫鬟,她被许氏数落得土头灰脸,面上无光。
柴妈妈强忍着一口恶气,回到五少爷的院子里。一进门便问小厮:“五少爷怎样了?大夫来了吗?”
“回妈妈的话,大夫看过了,只开了一副定神的药就走了,说是脉象平稳,没有什么事儿,想来就是酒喝多了,一时没有回过神儿来,过上一两日也便好了。”
柴妈妈松了口气,自从五少爷酒醒后,便一言不发,痴痴呆呆。她原是担心五少爷伤了脑子,虽说如今五少爷在府里地位堪忧,但大夫也不敢胡乱诊治。
五少爷再不争气,他也是大老爷的嫡子,老太君在世时,也最宠五少爷。
杜天行是过了晌午醒来的。昨夜他与一群五陵少年在醉红楼饮酒作乐,喝得酩酊大醉,被小厮们抬回府来,他并非第一次喝醉,也并非第一次被人从外面抬回来,只是这次却正撞到枪口上。
杜天行的父亲,大老爷杜子涛身为工部左侍郎,前阵去江南视察河务,昨日才返京,妻妾儿女都在府外相候,却不见五少爷杜天行。
杜子涛本已不悦,到了晚上杜天行醉得人事不知被人抬回来,大老爷便震怒了,气得摔碎一整套水天一色的茶具。
杜天行并不知道这些事,他平躺在床上,望着承尘,内心之中却如万马奔腾,乱成一团。
岳国公杜天行陪同太子代皇帝泰山祭天,归程途中那本是黄土铺路的大道之上,忽然几声巨响,火光冲天!
太子当场炸死,他重伤后坠入山涧之中。一个采药的郎中将他救起带回家中,但他伤势太重了,回天乏术。
他听郎中问他:“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我既救你回来,便不能让你做孤魂野鬼,总要找块木板帮你立个墓碑。”
他用尽力气,才说出“岳......国......公......杜......天......行......”
那郎中竟是惊讶得张大嘴,好一会儿才喊道:“妹子,你快来,这就是害你的那个人!”
杜天行早已奄奄一息,闻言却露出苦笑,他虽然只活了四十岁,却把旁人的一生都活过了,有朋友、有仇人,帮过别人,自然也害过人。只是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弥留之际,竟然还要遇到仇家。
一个女子出现在他面前,这女子做妇人打扮,应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目如画,气质温婉。
杜天行黯淡的双目看了一眼这个女子,便疲惫地闭上了,他不认识她,甚至从未见过。
他似是听那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若不是你,我便不会被夫家退婚......又怎会被亲生妹妹加害......”
老天爷真是不想让他死得痛快,临死前还送来个催命鬼,这女子的唠叨就像催命符,身上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的神志渐渐远去。
他并非长子,却在三十岁时越过父亲和兄长袭了祖父的爵位,三年后,他进入内阁位列阁老,成为大成立朝以来唯一一位进入内阁的勋贵。
曾几何时,他位极人臣,呼风唤雨,朝野上下,提及岳国公杜天行之名无不肃然。可最终,却连自己死在谁手都不知晓。
人生原就如此,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到头来也只化作荒岭中的一堆黄土。
杜天行醒来时,便已在这张红木雕花大床上,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几个丫鬟正在忧愁地看着他。
他认出来,这是早已去世多年的乳娘柴妈妈,想不到在阴间还能再遇。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匪夷所思了,他用了大半个时辰,才确定这里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他的家,岳国公府。
而他只有十八岁。
他重生了。
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到了次日终于起身。他想通了,上天既让他重活一次,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前世他浪费了太多时间,走了太多弯路,这一世他不会重蹈覆辙。
对于如今的处境,杜天行还记得这件事。祖母史老太君新丧不足一年,二哥杜天择便在外面包养了扬州瘦马。此时瘦马已有孕,此事被几个纨绔子弟知晓,杜天择十九岁进士及第,此时在翰林院任侍读,承重守孝期间私纳外室,若是传扬出去,他的名声他的前程便全都毁于一旦。
他知道五弟杜天行最是爱玩,和这几个公子哥也是认识的,便求了杜天行帮他摆平此事。
那日杜天行去醉红楼之前,曾问杜天择:“父亲大人可是今日归京?”
杜天择则道:“这事尚未确定,或许明日。”
想到二哥的这句话,杜天行冷笑,记忆中便是从这时起,他便被父亲彻底放逐,一度生不如死。他犹记得当年他落魄时,二哥的那副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