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雨亦无雾,柔和似絮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皓月从清朗的天幕冉冉上升,流辉形成冷色光晕,漫漫洒下,由深而浅,若有似无。
窗外,在一片高亢的喧哗声浪中,火光瞬间腾起,将鼓楼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这是“禋祀”,意味着骶族祭司的继任仪式即将开始。
我换上黑色劲装,在腰间缠好从织机上偷……呃,借来的棉线,然后套上日常的宽袍,头上为求行动方便,以独簪绾髻。反复察看,确定外表看上去如常,本欲直接转身出门,心弦微动,又坐到了竹木书桌旁,凝神静思,意在笔前。
以籀篆体生涩地写下“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说却始终未对颜煜说的话,如今只能留书于一方褪色的笺幅之上。
随后,我轻轻合上屋门,冉冉步了出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夜风将我的吟叹声带起,然后吹散。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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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前,灯火处,欢声笑语,锣鼓齐鸣——只是,众人的喜悦之情,无法感染到我。
高耸的祭神坛,燃烟冲天,各类牺牲已在竹棚内宰杀处理完毕,依次被递送至鼓楼顶层的祭台。我顺势抬眼眺望,就见祭台上齐整地陈放着玉璧、鼎、簋等礼器,祭台两旁的圆柱上分别攀绕着一条比我胳膊还粗、足有丈余的角蛇,黑底白斑,慵懒地吞吐着红信。
我随众人一同站在空地处,等待着祭司老太婆与颜煜的出现。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与周围格格不入,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身旁的颜家小八闲聊。她并非一个健谈的女子,但有问必答,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昨晚,我向她套问祭典流程,可谓受益匪浅。
“……正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连阿娘都没有回去过,更不用说我们几个了。”由于我的随口提问,小八认真详尽地同我讲述那个骶族祖辈生活了千百年而今被遗弃的村落的景况。
我适时地点头回应,纵然心感无趣,仍表现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敢情一百多年前,骶族先辈是在慌不择路的窘况下逃到这儿,因为穷途末路,回不去祖辈的村落,所以索性在此安家建寨。这儿距离小八口中祖辈生活的村落尚有两千余里,即使搭乘墨台府的马车,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思及此,不禁暗暗庆幸,倘若骶族村寨仍在那儿,单单来回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就要近一个月了。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人群开始沸腾,不断向前方涌去,我却未随人潮移动,徐徐抬头,果然看到祭司老太婆与颜煜出现在了祭台之上。
周遭一片肃静,所有人都俯身跪倒,唯独我直直地站在众人后方。祭司老太婆盛装打扮,以鬼面具遮脸,一开口就是繁冗艰深的古祭文,而颜煜全身素白,青丝披散,垂手立于祭司老太婆的身后。
不过数日未见,颜煜似乎清减了许多,但无损其绝美脱俗的姿容,宛如轻云出岫,又似潋潋弄月。我静静看着他,他静静回视着我,我轻佻地咧嘴露笑,而他的面容沉凝如许。
忽然风起,扬起祭神坛上的烟尘,灰粉迷眼,我以袖掩面,恍惚间,似乎看到颜煜笑了,很轻很淡,却异样的沉重,完全不同于过去璀璨炫目的笑。
我一动不动,只是旁观——我看见颜煜终是移开了视线,缓缓跪下;我看见祭司老太婆将面具摘下,亲手为颜煜戴上;我看见颜煜站到先前祭司老太婆的位置,而祭司老太婆退了下去……
心绪瞬间纷舞,我和颜煜不过是红尘荒涯中的蜉蝣,生命须臾即逝,有如彼此目光交接的瞬间,我们的偶遇,也许就是为了今夜的分离,相隔咫尺,却是天涯之远。
祭典进行到此时,已算完成了大半,只差最后的立誓仪式。
祭司老太婆与颜煜离开祭台,空地上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时有年轻的族人,三两成群,踏歌起舞,处处洋溢着欢愉之声,充满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
我不动声色地与人群疏远,渐渐退离,将身形隐入了黑暗。根据小八的介绍,颜煜现在该在祭司老太婆那儿为进宗庙祠堂做准备。
当我跃至祭司老太婆的院外,恰巧颜煜的几位兄弟从屋里走出,我机敏地藏身在竹篱后,从他们的交谈中推断,他们是来给颜煜送新服的,从织锦到裁剪,众人轮替,日夜赶工,终于在祭典的前一夜完成了缝制。
他们走远之后,我才悄然无息地潜进院子。不知是否由于一人独住的缘故,祭司老太婆的木楼,远不如颜家宽敞,上下两层,结构简单。我径自走向唯一有光亮的屋子,侧耳倾听,未闻人语声,似乎只有单人的轻浅呼吸,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方才闪身进入,推门关门,灵活迅捷。
一灯如豆,颜煜并未换衣梳妆,只是跪坐在竹席上,垂首凝睇手中的鬼面具。门边的响声,惊动了他,他迟缓地抬眸看过来,见来人是我,神情一变,难掩错愕。
“你……怎么来了?”颜煜讷讷问道,停顿了一下,续道:“盒子还没拿到手,要等我在历代族长牌位前立誓之后……”
我没等颜煜说完,兀自开口道:“我听说,立誓仪式的时候,全族老幼都被允许进入宗庙祠堂祈拜。”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