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脆响,孔雀纹盝的茶碗被重重磕在茶几上。
正努力往嘴里塞绿豆糕的毒玄一惊,连忙抬眼望去,就见身旁的墨台烨然对着她笑得那叫一个春意盎然——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跳了起来,顾不得吞净嘴内的点心,口齿不清地嚷道:
“你,就是你,你是新来的伙计吧?我让你去叫佟掌柜,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她的人影?我拜托你,咱们这儿开的是布行,不是食肆,你端七八碟的点心过来做什么?”
“夫人,奴家,奴家……”正帮毒玄斟茶的男伙计面露委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催佟掌柜啊!没看我的……夫君等得不耐烦了吗?”“夫君”二字,总是被毒玄念得阴阳怪调的。
那名伙计慌慌张张地跑出内堂,毒玄转身坐回,她刚要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糖酥,墨台烨然却先她一步,拈起一枚递向她,毒玄受宠若惊地以双手去接,然而墨台烨然并没有松手,他的嘴角扬笑,食指酥就化为了一坨糖粉,纷纷扬扬洒落在毒玄的手心中。
“妻主,你还吃吗?”墨台烨然巧笑嫣然地问道,接过春莲递来的帕子细细拭手。
“不了,还是留着肚子回府吃晚膳为好。”毒玄勉强笑道,一扭头,她拉开嗓门吼道:“我说,佟掌柜到底过不过来啊?”
“属下惶恐,累公子与夫人久候了,刚刚被前铺的事儿绊住了,还请两位莫怪。”适时,体形福态的佟掌柜掀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之前的那名男伙计。
“佟掌柜,我今天来是想为妻主多订几套御寒的衣物,她身上穿得过于厚实,这新外袄自然不能依照她原先的尺码缝制了,所以想请铺里的师傅重新为她量体裁衣。”墨台烨然贤惠的模样,看得毒玄好想撞墙。
“公子,真不凑巧,今个儿铺里的几位师傅都不在,年关生意特别好,她们被我派往各个府宅了。”佟掌柜一脸为难,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若只是测个身量,店里的伙计就能帮上忙。”
那名男伙计得到佟掌柜的示意,拿起皮尺走到毒玄身侧,毒玄略加迟疑,方才站起身子——
她不是没接触过布行的买卖,布行不比其他行当,平日里时常有男子上门买布裁衣,因而铺里不但有女伙计,还特意雇了几名男伙计帮活,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男伙计只是为内眷服务的。
一盏茶的时间,那伙计还在量身长;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那伙计刚量好肩宽……
“佟掌柜,今个儿铺里的女伙计也全出去了吗?”毒玄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从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伙计,量的部位不够准确不说,甚至连皮尺都拿不稳当,她几乎要质疑他是不是今天才刚入行的……偏偏一向治下严厉的佟掌柜只是在边上看着,不曾出声训斥,这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开口了。
正为她量袖长的男伙计手中一颤,喃喃道:“夫人,奴家……”
“她们都在前面帮忙照料生意呢。夫人,您不满意这个伙计吗?”佟掌柜的声音完全盖过了那名伙计的低语。
“随便量量就可以了,外袄往大了裁,顶多我当棉被来裹。”毒玄忍无可忍地退开僵直的身子,如果不是确定她不认识这名伙计,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几乎可以断言他是在变相地恶整她。
“妻主,让这个……伙计带你去前铺挑布料吧。”静静注视着毒玄一举一动的墨台烨然忽然开口:“我坐这儿等你,就不跟着去了。”
毒玄古怪地看向墨台烨然,这句话本身没问题,但不知何故,经由他的口中说出,居然让她的背脊一阵发毛。
“不用特意去挑了,布色及毛料就按原先那些冬衣来置办,至于其它的,就请佟掌柜看着办吧。”毒玄稳妥地回道。对衣物,她不曾有偏爱,向来是根据“特殊需求”来选衣——譬如,当初喜好穿红衣,是为了方便掩盖血迹,而现在一直穿素服,则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妻主,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的。”墨台烨然笑言,只是,他的瞳眸微眯,深深睇了毒玄一眼。
只是挑个布料这样的小事,为什么会让她产生面临生死抉择的错觉呢——不光是墨台烨然隐隐对她施压,连春莲及佟掌柜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而那个半调子伙计更是紧张到全身发颤。
毒玄的危机感素来敏锐,心里一个激灵,她试探地问道:“那个……夫君,依你的意思,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呢?”
“妻主,你想去就尽管去,不去就说不去,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墨台烨然轻笑,微微垂脸,让人读不到他的神色。
现在是什么状况,说了半天,她到底该不该去啊?!
毒玄琢磨不透,眼珠不安分地转了一圈,缓缓开口道:“我原先不想去的,因为我绝对信任佟掌柜的眼光,但既然夫君提出来了,那我还是去看看吧。只是,我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夫君挑选衣料,问题是,我不确定我所挑选的是否符合夫君的心意,所以,夫君你与我一起前去,可好?”
毒玄不擅长做选择,但是精通文字游戏,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段,其实什么重点都没有,只是为了将问题推回给墨台烨然——辩论术中的“逆水推舟”,就是将单选题转变为多选项,在无形之中调换论点,然后将问题重新抛出去。
“妻主,怎么突然想到要为我挑选衣料了呢?”墨台烨然微讶地抬眸,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