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月十六。
爷爷,我懂了……
到今天,我终於知道,你为什么不将我留在身边。
你曾经说过,云梦剑派中,只有堂主能够收徒,但你不把我留在回梦堂、不让我拜元师叔作师父,因为,元师叔是你的得意门生。
在你任为回梦堂主的时候,你根本不管天下。那时有阁罗凤在,你相信阁罗凤将成为掌管整个神州大陆的大渔夫,所以你不教你的徒弟捉鱼的方法,而教他们养鱼。
你希望你的徒弟,日后能替阁罗凤养鱼,对不对?
但是,在我将要正式拜入云梦剑派门墙的时候,阁罗凤早已不在了,你察觉到倭族进军中原的意图已不可竭止,你预料了日后的大战,这是一个必须以暴制暴、以兵斗兵的时代,但元师叔只从你身上学到养鱼,没学捉鱼,於是,你只好将我送到聚云堂,让于师父教我捉鱼。
似乎,你早也算到,自己终究无法主导这场大战,直到最后,只得由我替你完成。
爷爷,你知兵、好兵、乐兵,终而恶兵,你也不希望我学兵,但不得不。这是我们云梦剑派的使命,我们原就是为了缩减乱世而存在。
爷爷,你知道吗?你辛苦了这么久,至今,我们的胜算依旧渺茫。
我们一直在欺骗自己,说什么河北有朱滔、剑南有崔旰……其实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忠臣的时代!
一旦大唐出现败势,这些我们赖以抵御回纥、吐番的大官们,说不定便倒戈相向,与回纥、吐番联兵,直逼长安……
我们不能输!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输?
爷爷,我们只剩下一股愚勇了!你若处在这环境下,你会怎办?
你必然仍会坚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吧?
爷爷,我真的好爱您、也好尊敬您,对您所说的话,我从来也没有怀疑!
可是……可是,有时我又好恨你!
您的胸怀、您的无私、您的以身证道,那是任谁也学不来的,世人都感受到您的伟大了。
可是,你居然将我也拖入了兵道的漩涡,你让你唯一的孙女儿,学了你这一生最深恶痛绝的学问!你让我承接你的意志,你可知道,这剥夺了我身为女儿的权利!我无权自私了、我无权逃避了、我无权说不、更无权追求自己想要的……
……………………
爷爷,你可知道我多么羡慕蓝沐雨……
这一战之后,若果我们还能够存活下来,我不要再谈兵了!我要索回原本应有的一切!
我不要再只被视为你的接班人、我不要再与他倚扉而坐,所谈的只有公事!
我不要等到发华鬓白后悔莫及、我不要燃尽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民族大义!
我不要!
爷爷,您那么疼我的,您不会反对吧?您不该反对吧?
您一定也希望,能看到我为自己而活,是不是?
如果,我们还能活下去的话……
叁月十七。
怀空曾经说过,我变得懦弱了、变得容易迟疑、甚至优柔寡断。
相信不只是怀空,大伙儿都这样认为,甚至我自己也是。
在摧沙之役后,我的确常常犹豫不决、常常举棋不定。
因为,我不想再出现第二个寒星!因此,我甚至将一直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王道、石绯赶走!因为,我不愿他们有朝一日也要面对死亡,而我无能为力!
只是,看到王道负伤归来,我有了种领悟。
迟了我们都已经踏进这圈子,一个满布刀光剑影、与死神作伴的圈子,再也抽不了身。
这个圈子里,只有朋友、或是敌人。不会再有第叁种可能。
王道,是朋友;李定,是敌人。
石绯,是朋友;中庸,是敌人。
瑞思,是朋友;赤心,是敌人。
如果,曾经一同跋山涉水、出生入死的即是朋友,而刀刃相向、意志相左的则是敌人……
那么,谁能告诉我:神宫寺流风,是我的朋友、还是敌人?
我心里万分不愿意与他成为敌人!但他却是个倭族人,是即将大举进攻中土的倭族人!
我们似乎也不会是朋友。
在杭州分手以后,再与他直接对面,已经不只一次。
第一次,是庐山集英会,我一败涂地,几乎死在他手上。
第二次,是在鄂州,我费尽口舌,只为不想与他动手。
即便当时的我不见得会再输给他。
我只是单纯的……不想与流风成为敌人罢了。
可是,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再见第叁次面,这是无法避免的一面。
除非,我能放弃、或者他放弃。
事实上,两者都不可能。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不当敌人的可能?
若果如此……我只有一个愿望。
不管这一仗,是胜、是败……
让流风死在我手上、或者,让我死在流风手上。
但愿,老天,成全……
君弃剑整装就绪后,在林家堡后花园绕了一大圈,伫足在西厢门前石桥上。
备战叁个月,君聆诗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不用等他了,相信自己,你作得到!身后一人说道。
是啊……送死,何其容易。君弃剑回答。他没回头,知道是屈戎玉。
正因为是屈戎玉,便无需隐瞒毫无胜算的事实。
这两句来去的短短几个呼吸中,北厢、东厢数处房门打开,王道、石绯、宇文离、白重、曾遂汴、蓝娇桃六人一时行出,都来到西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