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元庆吩咐值班室的三个老家伙把电视机搬到了自己的组,美其名曰保护他们那几只昏花的老眼。
有那么一阵,元庆突然理解“小人得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尽管没有人会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元庆自己内心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小人,但他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君子了,也许他本来就不“卡”君子那个行列,但元庆觉得“得志”这种滋味就是不赖。
两个月后,蛤蟆眼被加刑一年,罪名有些奇怪——流氓、越狱未遂。
也许是怕蛤蟆眼回到原来的组不利于他的改造,蛤蟆眼被发去了别的中队。
时间不长,元庆减刑了,正好跟蛤蟆眼反着,他加一年,元庆减一年。
刚子开玩笑说,吃一口填一口,物质守恒定律啊这叫。
有句俗语叫“缺什么来什么”,组里刚刚没了蛤蟆眼这个品种的人,接着又分来了一个类似的人。这个车轴汉子名叫常发庆,年约三十过半,长相如澳洲蜥蜴,一张巨嘴张开,酸臭腐烂的气息隔着三层云彩都能把大雁给熏下来。起初,大家都没拿他当回事儿,还以为组里来了一把干庄稼活儿的好手,谁知三天不到,这家伙就现了原形。那天上午,中队出工挖肥料,三叔的这个组负责将一车一车的肥料卸下来,往地里撒。常发庆在前面拉车,刚子和史乃安在后面推。大车“行进”到地头的时候,刚子停了手:“发庆,别偷懒啊,怎么光我们推,你不拉?”
常发庆回头乜了刚子一眼,蔫蔫地坐到了车把上:“累了,早上没吃饱……拖拉机还得加上油才能跑起来呢。”
刚子“咦”了一声:“怪逼挺有话对付呢,你是不是皮紧了,爷们儿给你松松?”
常发庆一哼:“给我松皮的人还没生出来。”
刚子抓起一块坷垃刚要往上冲,史乃安拉住了他:“先别动,咱们不摸这小子的潮水,没准儿这是个‘猛货’呢。”
吃过被人“帮助”的亏,刚子不敢轻举妄动,丢下坷垃嘟囔了一句:“有劲慢慢使吧,早晚顺了你的毛儿。”
常发庆瞥一眼刚子,又是一哼:“你能?再有劲你憋得住尿不?”
这句话呛得刚子不轻,弯腰又捡起了那块坷垃:“我能给你攥出尿来你信不信?”
三叔看出了这边的不妙,箭步过来拉起了大车:“赶紧的,赶紧的,改造就是干活儿,早干完早歇息。”
刚子捏碎那块坷垃,悻悻地招呼史乃安推大车,心中有了好好收拾常发庆一顿的想法。
晚上收工回来,刚子把这事儿对元庆说了。元庆笑道:“拉倒吧,这叫什么事儿?”
刚子悻悻地说:“也许在外面这不叫什么事儿,但这是在监狱,一旦掉了底子,想要再缝起来就难了。”
元庆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现在是劳改积极分子,不掺和不利于改造的事情。”
刚子瞅着吃饱饭抱着肚子躺在铺上的常发庆,自己对自己发狠:“遇到问题就只有一条路,解决,嗯,总之要解决。”
例行公事似的晚学习一结束,元庆打开了电视机,没等调台,常发庆就在铺上咋呼上了:“别总是你霸着个电视好不好?整天他奶奶的电视剧,有完没完?我要看大嫚儿跳舞!”
元庆笑道:“哪有大嫚儿跳舞啊,这个钟点除了新闻联播就是连续剧,凑合着看吧老哥。”
常发庆跳过来,一膀子撞走了元庆:“我来!”
这些天心情不错,元庆的脾气也好,笑着坐回了自己的铺位:“哈,又是一个蛤蟆眼。”
元庆没有脾气,满屋里的人也都没有脾气,只有刚子在支着两只鼻孔闷闷地喘气。
你还别说,调来调去,还真让常发庆调出来了一群女人,只是这群女人不是在跳舞,是排成一行在唱歌。
电视屏幕花花搭搭看不清楚,眯着眼睛看,元庆才分辨出原来那群女人的头顶上拉着一条横幅:某某省首届中老年歌咏大赛。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我们勤劳我们勇敢
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
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
才得到今天的解放……
当这帮大婶们唱到“我们的生活天天向上,我们的前途万丈光芒”时,刚子实在忍不住了,挣着脖子暴吼一声:“谁的前途光芒万丈?换台!”
常发庆看得如痴如醉,根本没有听见后面在喊什么。
欧小强推了常发庆的后背一下:“前辈,刚子哥让你换台呢。”
常发庆正看在兴头上,指着一个撅着大屁股打拍子的女人说:“老x干姜,越嚼越香……”猛地一回头,“你说什么?”
刚子猛地窜了过来:“我说让你换台!”
常发庆“哟嗬”一声,慢慢站起来,歪着脑袋看刚子:“唱歌的大娘婶子们里面有你娘是吧?”
“我他妈废了你——”刚子藏在背后的板凳抡了起来,一下子劈在常发庆的脑袋上。
“杀人啦!”常发庆怪叫一声,失灵的ufo一般飘到了大铺的最西头。
“操他老娘的,原来这个一只二逼!”史乃安抄起屁股下的板凳,野狗抢食也似扑向常发庆,“二逼,拿命来!”
“政府——有人哄监闹狱……”后面的那个“啦”字还没说出口,常发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