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绵延近三百年,期间混乱的时间非常短暂,除了靖难之役,还有土木堡之变,并没有什么太过要命的事情。仔细思来,朱元璋也是有功劳的。
比如他担心子孙后代胡作非为,断送了江山,就赋予了六科给事中一项至关重要的权力,就是科参之权。
凡是奏折,经票拟批红之后,必须由对应的给事中签字同意,方能执行,如果有重大过失,可以直接封还到部,如果问题相对小一些,在执行过程中,六科可以监督,谓之科参。如果六部敢不经过六科点头,就直接施行,那后果可是相当严重滴!
渐渐发展下来,六科权柄日重,封驳圣旨也是可以的。只是这么做后遗症太大,不是微末小官能承担的,有明一朝,用的次数也不多。
这回韩象等人敢发动科参之权,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人率先垂范,唐毅都不怕,他>们还担心什么。
身为首辅,同样拥有封还执奏的权力,如果首辅认为中旨内容不妥,可以不予执行,并且找皇帝当年对峙。
相比给事中,首辅位高权重,胆子更大,由首辅封还执奏的情况要多一些,不过每一位首辅都非常小心,一旦动用了这项大权,就等于和皇帝撕破脸皮,搞不好就要黯然收场。
做得最狠的就是杨廷和,他挟着定策老臣的无上威望,在大礼议之中,不断压制年轻的嘉靖,数次封还执奏,把皇帝陛下硬顶回去。
当时可威风了,结果呢,两三年时间,杨廷和就乖乖滚蛋了。
臣就是臣,君就是君,人力岂能逆天!
张居正早就认定了这一点,所以他敢于拼命。
只是出乎他的预料,唐毅更敢下手,听说过封还执奏,也听说过科参,可是两方一起动手,把旨意给废了,只怕还是大明立国以来的第一次。
“唐阁老,陛下虽然尚在冲龄,也是大明之主,是天子!如此蔑视陛下,恐怕不妥吧?”张居正大声叱问。
唐毅恍若未觉,他迈步到了张溶和徐文璧的面前。
“两位国公,还不把高阁老松开吗!”
徐文璧初生牛犊不怕虎,瞪着眼睛还想争辩,张溶却老老实实,松开了手,他讪讪一笑,“唐阁老,我们也是奉旨行事,没有办法,还请阁老见谅。”
张居正看到张溶那个谄媚的德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你也是国公,就和唐毅拼了,又能如何?难道凡事都要指着我吗?
他怒满胸膛不说,唐毅笑呵呵站在高拱面前。
“中玄公,小弟斗胆请教,你如此消沉愁苦,所为何故?”
高拱瞪大眼珠子,心说你傻了吗?我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老夫被人家暗算爆了菊花!
“呵呵,中玄公,要不小弟换一个问法,你觉得自己可有错,可有罪?”
高拱猛地挺直了胸膛,厉声道:“我高肃卿自从嘉靖二十年中进士,前后为官三十一年,高某没有贪一两银子,没有一次徇私枉法。执掌吏治以来,前后罢黜官员684名,每个人都有法条依循,绝无陷害忠良,升赏1356人,从未有一个私人!高某扪心自问,上对得起苍天,对得起先帝,下无愧黎民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每一个大臣都仔细听着,不少人都汗颜低头,他们做官的年头或许不如高拱的一半,但是亏心事可做了不少,等到回家抱娃娃的时候,谁能像高拱一般坦然?真是自惭形秽。
高拱苦笑着摇摇头,“老夫获罪于上,不容朝廷,以不消多说,不过老夫从不后悔,还请诸公能够秉持一颗良心,好好做官,造福苍生,则高某死而无憾。”
说完,高拱又冲着唐毅抱拳。
“元辅之才,十倍肃卿,日后大明朝就要靠着元辅了。为了老夫一人,封还陛下圣旨,以致君臣嫌隙,离心离德,不是老夫乐见。还请元辅收回刚刚的话,老夫认了。”
高胡子低下了高傲的头,他已经彻底认命了,一个不容于天子的阁臣如何撑得下去?还是及早归去吧!
“中玄公,你还记得当年一条鞭法的时候,你跑到我的值房,也是闹着请辞致仕,唐某和高阁老说了什么?”
提到了往事,高拱不由得思量起来。
“元辅当初批评老夫任性使气,不能担负责任,并非真心为了变法,重个人得失,不计江山社稷……这些年来,每每思索元辅教训,老夫羞愧不已,这几年来,老夫做事,无不以元辅教训为准则,须臾不敢忘怀。”
“惭愧惭愧!”唐毅淡淡摇头,“中玄公,还有在场的诸公,我们入朝为官,每个人肩头都扛着沉甸甸的万民嘱托,都肩负着无数人的希望。做官不能耍小性子,不能动不动挂印封官,想做陶渊明,就别入朝!大明朝不需要既想吃又怕烫的废物!”
唐毅前所未有的严峻,“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肩负万民之托,每一个官员的升迁罢免,都要有据可循,有理可查,经得起推敲,不能拿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糊弄事。”
在场的大臣频频点头,有了高拱的例子,大家更觉得有道理。
士大夫不是天子的家奴,一言不合,就把堂堂托孤大臣给罢免了,这未免也太扯淡了。
说什么高拱嚣张跋扈,欺凌幼主,有什么证据?我们只看到高拱尊李贵妃为太后,封她爹当武清侯,还拨出一百万元……这叫轻慢欺凌吗?简直是礼遇有加!
首辅大人说得对,朝廷大事,不是儿戏,不能搞诛心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