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华灯初上,人影涌涌,繁而有序。
这是灵州庄院内部的秩序,不必罗开先这个主将做什么训话,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人们自然而然的沿袭了之前已经习惯的一切,包括原本这片土地上的八十四户农户也或主动或被迫地接受了新的习惯或说……管束。
亲兵侍卫们轮班去吃晚饭,没人饮酒误事,没人大声喧嚷,一切都秩序井然……赫尔顿、安提亚诺几个人各有各的差事他们在渡口仓库那里设宴招待一些送粮的商贾,这些事同样不需罗开先这个主将亲自出面。
若是闲来无事,罗开先一般都是陪着李与葛日娜共进晚餐,不过这晚却不同以往,他要亲自招待杜衍这个赵宋的学子。
短暂而丰盛的晚宴结束之后,罗开先命人给这杜衍安排住宿的时候,却被对方拉住了,“将军,不过戌时,学生尚未有睡意,不知可否邀将军一叙?”
这杜衍心情好的时候会冒出几个“俺”,表示谦卑的时候又自称“学生”,若是恼火便换了“杜某”,几个称呼换来换去,罗开先都觉有些好笑。不过对与对方聊天,他还是有些兴趣的,随口便应了一句,“好,去某家会客之处……”
依旧是黄昏时刻那座会客厅,两人分别落座,有侍卫端着茶盘进来给二人续上茶水之后,便被罗开先打发了出去。
稍停之后,杜衍捧着茶碗先饮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双手抱拳一揖,颇为困惑的开口问道:“请将军恕学生不恭,实是心有不解之处不得不问……适才学生听贵属称呼将军为将主,据学生所知,即便依前唐旧例,也仅有军中主将才有如此称谓……将军于灵州,仅为采买之职乎?”
“呵……”罗开先洒然一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人,先前在荥阳,丁家那位老怪物已经起疑,这刻再被聪明人识破却也正常,轻声回道:“世昌果是聪慧敏锐,为免别有用心之人搅扰,亦为避免无谓之杀戮,某家身份不便明示,遂以卫四郎之名行事,所谓卫四之名,则为拆字谐音……世昌该有所得?”
“卫四……拆字谐音……”杜衍低头看着茶碗水面,悄声嘀咕了一遍,猛然抬头,眼睛闪亮,惊声道:“莫非是灵州罗将军当面?”
“某家正是灵州罗开先!”黑熊皮上端坐之人点头沉声回道。
“天哪,天爷!”杜衍惊叫了两声,站了起身,慌里慌张的双手抱拳,重又向罗开先揖礼,“竟不知罗将军当面,学生先前有失礼之处,尚请将军恕罪!”
“无妨,世昌无需如此多礼……”隔着一张大桌子,不便伸手阻拦,罗开先便坐在椅子上摆手说道:“某家是武将,不讲虚礼,亦不喜奉承之言,世昌……且请安坐便是!”
“谢将军……”直起腰身,杜衍重又坐下,只是心中忐忑真的难以平静。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眼前这位是半年来汴京城中最富争议的人物,无论是野巷庶民还是朝中文武大臣,这半年来,只要说起时事,无论北疆戍边的风云人物,还是京城中绝没有人超过眼前这位万里之外率众拼杀回来的统军之人!
之前和同窗好友们一起闲谈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争执。
本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物,如今却在对面而坐……一时之间,杜衍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次主动邀约的“一叙”。
罗开先却不管那么多,发话之后,便静静坐在桌后检点庄院的防御预案毕竟石保吉儿子率众来犯的事情在一两天之内,应战是必须的,庄院周围,陷坑、暗垒、火油、井栏、床子弩、抛射器之类早布设完毕,人手虽不多,却也都整训到位,对付几千乌合之众并不算难事,但也不算小事,若想要做到不损己身,却并不容易,依然需要他这个主将精雕细琢。
至于身份泄露给眼前这学生杜衍,却算不上大事,自从说出自己身份那一刻起,他打定了主意把这杜衍留在城南庄院里,当然……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暂时保密,不讲理扣人也是说不得了。
罗某人来回翻阅防卫布设的人员配置文件,刷刷的纸声和偶尔在纸面上写字的声音,与这会客室的静谧映衬在一起,别具一番难以言述的韵味。
揭开了身份的秘密,对罗开先没甚影响,却把始作俑者杜衍本人吓了个近乎魂不附体。
被人揭穿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作为后世来客的罗开先完全不当回事儿,但是饱受十多年儒家学术教育、上下尊卑的概念几乎融到骨子里的待考贡生1杜衍彻底懵了。
在这个时代,像杜衍这种寒门出身的学子,是必须谨言慎行的,否则会第一时间被老师开革出门。
古典戏文中,学生才华出众,能得到老师另眼相看的故事永远只能存在于戏文中。所以即便杜衍已经成为贡生,也必须恪守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一旦态度有所不专,便会被师长责令更改,若再次犯忌,便会被盖上一个跋扈、骄纵或毛躁之类的评语,从而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所以,受过严谨学堂教育的杜衍可以在负责采买的“卫四郎”面前强作镇静,但是对着杀伐果决统帅十数万人的“罗将主”,完全没了学场骄子的从容。
毕竟一个是传闻中前唐安西军后裔的主帅,另一个只不过是被师长以及岳父看好的“准进士”;毕竟一个是杀人盈野统治一方的强人,对比宋境之内,至少也是一路诸侯的贵人,另一个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