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因李氏忙着打点过年事宜,谢儇便独自一人来了摄政王府。还不等屁股坐热,外堂的阿芜便进来回禀,问道:“启禀娘娘,林姬过来谢恩,正在外堂候着。”
王妃这回没晾着她,点点头,便请了进来。
“姐姐,我可要回避?”谢儇对王府的一应姬妾素来没什么好脸色,在她眼里,那都是和姐姐争宠斗艳的狐狸精。只是这林氏,她竟有点…不知所措。
王妃狐疑地看了眼心虚的妹妹,道:“随你。那架屏风后尚好,你若要避讳,去那处呆着。”前几日提起这林公子,妹妹神态大为古怪,本想唤来蓁蓁,好好询问一番。不过王妃正处在最危险的月份,自顾不暇,太医也说,切莫多思。
故而,抛在了脑后。
林七许缓缓步入内室,正欲行礼,便被叫住了:“林妹妹,起来吧。你身子弱,这虚礼便免了。”
王妃指了指下首的那把铺着厚厚软垫的金漆木雕花椅,林七许便也规矩地坐了。她仰起苍白依旧的脸,一如既往地淡淡道:“这段时日承蒙王妃厚爱,添了太多麻烦。现在妾身身子好了很多,便也不打扰了。”
林七许又瘦了一圈,大概因两颊无肉,浅笑盈盈间,竟像含了十分甜美的酒窝。她的语气轻柔又温暖,配上这副表情,王妃打量了片刻,愣是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伤心或愤怒。
“只是妹妹瞧着又清瘦了些。”林氏气度这样好,王妃自也不会小气刻薄,“蔡嬷嬷,将西暖阁的物什收拾收拾,顺便从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药材,好好温补。”
她又温言道:“你切莫太伤怀,现下好生养身体。至于孩儿,日后还会有的。”
林七许除了谢恩,别无他话。她整个人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大圈,窝在软绒绒的洁白貂绒椅搭里,仿佛一团小小柳絮,既轻且薄,惹人怜爱。她口吻含着些喑哑,慢慢福下身子,道:“多谢王妃关怀,妾身一切都好。听闻王妃有了喜脉,妾身在此恭贺了。”
被一个在正院跪得小产的侍妾恭贺有喜,饶是以谢俪的心智也想不通这林氏的脑回路,若不是单纯无知的天真,便是城府深沉地可怕。
不过她面上不显,笑道:“多谢妹妹吉言。”
“外头风雪既停,若是无事,妾身先告退了。”
王妃点点头,又道:“你身上还没好利索,这段时日,也不用来请安了。”
林七许温顺地应了是,待得外头备好暖轿暖炉,她起身离去。
谢儇从屏风后转出来,便看见自个儿姐姐略有思索的模样,忙快步上前,伏在紫檀木雕花踏板上,道:“我的好姐姐,快别思虑了。太医可说了,一定要精心养胎,开开心心。”
“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我难免要琢磨一番。”摄政王妃垂下眼睑,沉吟不已。
谢儇快言快语道:“林氏本就身份低贱,手段下作。姐夫早就不喜她,这回没了孩子,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何况,姐姐你肚子可有金贵的小世子呢。”摄政王盼嫡子盼得眼都快瞎了,若是姐姐生下麟儿,便一生无忧了。
“只是尚未明白林氏进府的前因后果,怎么说都说不通。她若是个爱慕虚荣,掐尖争宠的,我反倒安心些。她现下这样不争不抢,连没了孩子都不敢在我跟前说个不字,我不得不多想些。”
谢儇不由得又想起燕绥,和他提起姐姐时眉眼间的欢欣鼓舞,洋洋得意,那会儿,谢儇真以为他的姐姐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子,秀外慧中,德容言功,教出优秀的弟弟。谁成想,竟是个……
她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望着姐姐思虑重重的脸庞,终究转口道:“姐姐,我听说,这林公子能少年成才,都是亲姐姐教导的结果。你还是防着些林氏为好。”
“嗯,自然。”摄政王妃盯着妹妹瞧,忽而一笑,“江南那会,没出别的差错罢。”
谢儇素来精灵,眼珠滴溜溜地转悠:“打林氏,算不算?”
招来姐姐轻轻的一拍。
王妃垂眸微笑:“嘴巴真是愈发刁了。”
“姐姐,揍了个登徒子,算吗?”她脑袋微斜,故作不解,模样却俏皮可爱到了极致。
“喔?”
谢儇大约复述了遍,最后利落总结:“放心,保证没出人命。我就轻轻巧巧地给了他一个教训,然后丢下山沟了。”
她对上姐姐探寻的视线,无所谓地摇头:“他自报家门那会,刚巧被打昏过去。大抵是江南世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罢,若真是什么簪缨贵族,早嚷嚷开了,说不准还要我嫁过去赔罪。”
“你呀——”王妃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
“姐姐放心,这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谢儇信誓旦旦地拍着小胸脯,“那顿打,仅管揍得他鼻青脸肿,但总归是些不打紧的皮肉伤,好生调养一阵,说不准连疤都未留下。我的性子,姐姐还不清楚嘛,不会给谢家抹黑的。”
妹妹自是乖巧在这处。
谢俪欣慰一笑。
姐妹间又是好一通互诉衷肠,彼此宽慰,直至晚膳时分。
可惜,谢儇没有未卜先知之能。那位倒霉的公子哥和下人,被丢下山沟后,确如她所言,手脚没断,周遭上下都是些皮肉伤,将养一阵就好。偏巧,公子哥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徒步回家的劳苦,身上分文皆无,荒山野地又无人家歇脚,没法寻个乡野大夫看看伤势。
一身锦衣华服与大小伤势,还有眉宇间的戾气与羞恼。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