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
依例净手后,林七许虔诚地在佛前拜了三拜,插上一柱檀香。又拿过经卷,燃起火苗。林七许陪伴太妃礼佛,素来沉心静气,她穿过回廊,步入正殿向太妃回话。
耳畔是初夏时节闷热的风,夹杂着隐约的话语声。
来人是惠和长公主,皇帝的同胞姐姐。先皇子女稀薄,成人的共四女三子,惠和公主行二,乃恩嫔所出。后恩嫔诞下皇子,死于产后血崩,皇子交由太后抚养。只可怜了惠和公主,跟着其余两位低位妃嫔,受尽炎凉与委屈。
她尚且长摄政王一岁,先帝驾崩后两年,远嫁西北安定候。
不过宫人曾道,惠和在时对皇子极好,连摄政王都颇敬重她。何况年幼的亲弟弟,以至皇帝很爱重这位长姐,算是皇室里务必不能得罪的一位贵人。
“妾身见过长公主。”
惠和公主一袭茶色宫装,素净淡泊,只在衣领袖口处能瞧见几朵用彩线勾勒的牡丹花。她执着罗扇,微微一笑:“免礼。”
“方才那两本梵文佛经,都是七许抄的。可比宫女写得齐整多了。”荣太妃唤七许去身边坐,神色极为亲热。
惠和公主对佛道亦有研究,打趣道:“母妃有了这位林妹妹,竟撇下儿臣了。儿臣也抄过佛经呢。”年幼时她颇受荣太妃照顾,一直感恩于心。
荣太妃哈哈大笑:“都不要了。有七许就够。”
惠和尚且未细细瞧过这位神通广大,名声遍地的林氏,今日清闲地瞥了几眼,见她神色从容,身姿窈窕,眉宇间自有温婉高华,心下释然了几分,温和道:“我这处有一些孤本,你且看看。”
林七许恭敬接过,稍一浏览,便笑道:“竟是《往生咒》,公主是要为先皇祈福吗?”先皇忌辰临近。
惠和公主面上有不知然的黯淡,那种似曾相识的愁怨,令林七许有些不知所措。惠和眉间漫上一缕清浅的凉意,颔首道:“差不多吧。”
真是,差远了。
林七许晓得必有隐情,不敢多问,一味接过。
直到一日她凝神落笔,碰巧摄政王大驾光临,他随口问道:“是给母妃抄经书吗?”
林七许慢慢摇头,道:“是惠和长公主。妾身看她很伤心,且这卷经书是《往生咒》,自是要用心摘抄。”
梵文本就不易书写,需要全神贯注的精力。
林七许撂下细管羊毫,从书案后转出来,第一次发觉原来受宠也很苦恼,摄政王在侧,没法专心致志。
“嗯,用心些好,你做事一向稳妥细心。母妃是赞了又赞的。且惠和皇姐,命确实不太顺。”摄政王拈起刚进的一枚荔枝,慢慢品尝着,叹息道,“远嫁那会,皇弟哭得肝肠寸断,若非先皇遗诏,只怕……”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太后脸也是青的。
母后待皇弟不过面上情,并非发自内心。小孩子,自然更依赖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何况惠和皇姐,生性聪慧,温雅恬静,待弟弟又心诚,皇弟粘她粘得不行。恩嫔之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蹊跷。太后一直防着惠和接近皇弟,妨碍母子情深。
可惜这样一个精明又算计的女人,能对稚子付出多少温柔耐心。
惠和与皇弟血脉相连,感情深厚,令太后极为恼火。
摄政王不知不觉地说开去:“数年前,西北战乱频发,公主府亦遭牵连。安定候带兵在外,回护不及,好生生的胎儿便在逃避颠簸里失掉了。到现在,安定候儿女双全,而惠和皇姐仍……无子无女。”
林七许扭头去看那卷被风吹起一角的宣纸,眼神泛起涟漪,温软又心碎,原来那篇《往生咒》是为公主无缘的孩子所抄,难怪公主的神情带给她一阵熟稔的哀切,不过看见昔日的自己罢了。
哀恸绵延,恍若暮春连日的细雨涟涟,永远没有尽头。
摄政王注意到她微怔的模样,颇觉失言,忙搁下茶盏。上前拥住她纤细的身躯,温声低语道:“你莫伤怀,孩儿日后会有的。”
林氏从未因孩儿流露出过什么悲切之意,伤痛之思。只母子连心,怕早已痛彻心扉。摄政王心有歉疚,手臂拥得极紧,林七许掩饰好伤痛之情,失笑道:“王爷这样爱惜妾身,妾身明白的。”
丧子之痛,岂是言语可抚平。
她不是那种会拿孩子换取怜惜,好处的女人,那是她身上流走的至亲血肉,牵扯肌理,伤及根本,疼得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过去。
而这个孩子,永远都在她心房一角,戳着她日趋坚硬的心脏。
因着恍惚的忆子之情,经文她书写地极为认真,一笔一划,皆凝着她的情思,何尝不是为她的孩子祈福超生。
亲手交予惠和公主时,公主看了她略微苍白的脸色,翻了翻厚厚的白纸,道:“辛苦你了。”字写得极好,毫无潦草。她细细看了几张,竟都舍不得拿去祭奠。
荣太妃老练成精,只消望一眼林七许寂寥伤痛的眼神,了然于心,不觉想起十数年前,那滩汪汪的血水。
三个女人,想到一块去了。
古今心思一处同,可怜天下慈母心。
“经文写好就是拿来烧的,公主不必不舍。”林七许心思灵透,哪里会看不懂公主犹豫。她指尖拂过纸张,话语是那样的温和,眼里倒映着漫天渲染缤纷的晚霞,无一丝暖意。
惠和猛然记起,她亦是失过孩儿的,以一种更加悲痛的方式,活活跪没了。
“一起去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