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五月初二,覃子安卒。
当日,元平帝自骊山行宫移驾回京,并下诏罢朝五日,命两京九品以上官员悉数临吊。五月初九,殓礼既成,圣驾亲临覃府,扶棺哭祭,随行文武官员无不感恸。
次日,皇帝颁旨,覃子安谥文贞,追赠平国公,并赐羽葆、鼓吹。陪葬先帝陵。
这道恩旨一下,天下文士欣慰,深感皇帝隆恩。覃子安的一班门生,无不感激涕零,对新皇从此更是忠诚有加。
覃子安,这个名满天下的一代鸿儒,士人领袖,百官之首,两代贵宦,四朝元老,他毁誉参半的一生,就这样在热闹庄严的葬仪中如烟散去。
人流穿梭的覃府,终于在百日后,渐渐恢复了梧桐深处的静默。
,因有湖畔的弱风,尚略有阴凉。
覃楠兮一身重孝,跪坐阁中,细心整理着父亲的遗稿。多年来,父亲的书稿,一直由她誊抄编录,整理保存。此时低头,握着毫笔的手指云行笺上,却不由微微颤抖,落目所见,那一个个墨字又渐渐模糊,她唇底不由默起父亲多年前的话:
“为上位者,不能只听凭天然,随任己心。天下事,有太多需殚精竭虑。君子所为,有些时候,甚至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担荷天下,护佑黎民。因而,君子淑女,这最天然真挚之情之心,有时候,也不得不隐在利于天下的贤德之后……”
一旁的司徒逸听闻,不觉心底一阵绞痛。恩师、岳父覃子安临终之时,对他执手托付的事,当日他已郑重的叩头允诺。然而,未来他能否做到将那“最天然真挚之情之心,隐在利于天下的贤德之后”他却不得而知。可男儿诺重千金,何况是恩师岳父的临终托付,漫漫前路中,他亦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报答深恩了。
咽下自己猛然翻涌起的心绪,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揽住覃楠兮的肩头,轻轻拭去她满面的潸潸泪痕,低声宽慰她:“楠兮,节哀吧。爹爹他老人家一生旷达从容,心怀天下,任其所当任,从未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心上。若说爹心底还有苦楚,便唯有对你的牵念。他老人家有灵,知道你还如此伤怀,反更不能安心了。”
覃楠兮听罢,再忍不住,吧嗒一声丢下手中的笔,返身扑在司徒逸怀里,哀哀痛哭起来。将近百日,她从没有一日泪干过。她何尝不知道,父亲因她幼年时的离散而愧疚了整整一生。
司徒逸轻抚着她的肩背,正不知如何安慰劝门口,一个孝衣仆从闪身出来,哀声回禀,说是皇帝又有恩赐即将到府。
覃楠兮极力克制住悲伤,起身擦去泪痕,随司徒逸一起前去谢恩。
二门上,重孝在身的兄嫂已侯在一旁。覃楠甫本就文弱,兼内外操劳了百日,又是满心哀伤,整个人已瘦脱了形。此时,蜡黄着脸儿,僵立在浓夏的日头下,仿佛随时会被浓烈的日头晒化一样。
他身边的萧落梅,苍白的小脸上,两道泪痕仍十分新鲜。她也清瘦了许多。单薄的身骨,罩在素白的孝衣中,活似个纸片剪成的人样儿。她定定伴在丈夫身边,时不时望着他蜡黄的脸色,满眼的关切心疼。夫妇同心,这样的大事,她担着公爹辞世的伤感,又兼着一份对夫君的体贴和心疼,其实更是劳心伤怀。
来宣恩旨的仍旧是元平帝身边的内监首领张公公,张忠。
毕竟覃府如今炙手可热,眼前跪着的又是定国公司徒逸、文安侯覃楠甫。纵再有脸面,张忠亦不敢在两人面前充大。
宣了旨,待众人将将叩首谢恩毕,张忠便忙俯身,扶两人起身。身后一众家小亦一一起身。
“有劳张公公!”覃楠甫欠身向老内监,纵只是客套,他也是温文儒雅。覃楠甫就是如此,无论势起势伏,他始终波澜不惊,倒颇有其父宠辱不动的遗风。
张忠见状,忙道:“大人客气,圣上惦记府上。杂家行前,圣上仍谆谆嘱咐,请两位大人节哀,务必要保重身体。”
“谢圣上隆恩!”两人同时欠身又拜,同声谢恩。礼罢,见张忠没有转回的意思,覃楠甫只得抬手相请,将他请入堂中。
那张忠躬身相谢,罢了微微滞足,回身指着众多御赐中的一盘道:“圣上关心府上,牵挂两位大人并两位夫人。今晨特意着御厨做了碧菱糕。这碧菱糕,清甜软糯,最是适合溽暑的。”说着,张忠转身,侧对着身后并立的萧落梅和覃楠兮,低眉恭敬道:“圣上嘱咐,请两位大人并两位夫人,务必保重身体!”
张忠是个年老的内监,又是御前得意的人儿,原本不会如此糊涂,可他却将圣上随口的嘱咐,十分郑重的说了两遍。
司徒逸和覃楠兮不明就里,只觉有些意外。
覃楠甫童身淡然,微染哀伤的眉梢唇角看不出一丝情绪。
萧落梅身后的吴嬷嬷却听的面色忽变,不由偷觑向不远处的覃楠甫,低头去扶萧落梅起身的双手,经不住微微战抖。
萧落梅却十分淡漠,羽睫深垂,面色平静,起身周周到到的回道:“臣妾谢主隆恩。”
张忠深深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由覃楠甫和司徒逸相陪,入了内堂。
一众人逶迤远去,只有萧落梅缓下步伐,转向后堂。张忠是宫中奉赏的内监,既然没有急着走,必是有话要同覃楠甫、司徒逸说。作为当家主母,她要吩咐厨下精心些。
“小姐,这,这碧菱糕……圣上这是……”吴嬷嬷扶着萧落梅转向后堂,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