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那大汉像丢包袱一样将覃楠兮狠狠掼在地上。她脸面朝下的扑跌在雪里,吃了满嘴冰冷的雪粒,支住身子的手肘和膝盖陷进雪里,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敲碎了般生痛僵硬,半天都动弹不了。
“你是读书人?”一个音调怪异的声腔劈头砸了过来。
抬起头,覃楠兮才发现见自己被带到一顶大帐华丽的彩毡前。一个魁梧黢黑的人影正从大帐里出来。来人满身华丽,头上一顶黑貂镶宝的皮帽,身上裹着金丝云锦水獭皮滚宽边的大袍袄,一双马靴半腿高的靴筒上装点着五色丝绣坠着七彩玛瑙。
“你,是读书人?都读过些什么书?”魁梧身影迫到覃楠兮头顶,怪异的声腔里已有些不耐烦。
覃楠兮点点头,仰起脸来对正了他。
“蜂准,长目,鸷鸟鹰隼,豺声……”电光火石之间覃楠兮脑海中这一句闪过,那逼到眼前的黢黑的身影果然是真真应了这句描述。
“好,本王就喜欢你们中原的读书人!你去写出你的名字给本王看看。”
“王?他是北番王!“覃楠兮着实一惊,未及回神,手上的绳索已被解开,有人将一个小案端到面前,纸墨笔砚,一一罗列其上。
“写。”传到耳畔的命令声不容置疑。
覃楠兮吃力的曲了曲僵冷的手指,捏起笔,在雪白的纸笺上写下“苏九”两个字。才刚停笔,就有个粗手粗脚的大汉一把自她笔下将纸笺抽了去,捧到那番王面前。
那番王捏着单薄的纸笺,仔细端详,他脸上的笑意仿佛一个财迷掘出了宝藏一般,看了半天,满意的赞道:“好,一笔好字,骨力遒劲,气概凛然,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写得出这样一笔字,圣贤书定读的更好。”
“平日都读些什么书?”番王目光继续琢磨着纸上的两个字,接着问。
“四书五经自然都是读过一些的,却不敢妄称熟读圣贤书。”覃楠兮咬咬牙扛住左肩上被人重重压着的疼痛,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仰起下巴冷冷的答。
“好,好!博览群书,又不僵固,这样最好!”那番王话音刚落,脸上的笑意却忽的一冻,眉心拧起,回过头死死盯住覃楠兮,半天才从齿缝里冒出句冰冷的问话:“你既姓苏,可与无锡苏家有关?”
听他这一问,覃楠兮藏在袖管中的双手不觉捏得更紧。无锡苏家,正是苏先生苏长卿祖家。当年,无锡苏长卿苏州覃子安美名传遍天下,两大江南才子双峰并立,曾令天下儒生学子趋之若鹜。自己是覃子安的亲生女儿,又是苏先生抚养长大,既然这番王知道苏覃两家,自己应对不得不更小心加上小心了。
那番王自然不知道,一时之间覃楠兮的心念已飞转了这几个来回,只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她,十分耐心的等她回话。
覃楠兮定了定心神,提起十分的精神,直了直身子,神色泰然的摇摇头,不卑不亢的应道:“小生是长安人,祖居长安,寒门士子不敢高攀江南苏家。”
“大胆狂徒,回话既不行礼又不敬禀,你可知你面前的是谁?”一声尖利的质问从那番王身后抢来。
应声回头,覃楠兮才见有一个青衫布巾的中原书生摸样的人,正恭眉顺眼的站在那番王身侧。
只轻扫了那个书生一眼,覃楠兮将一声冷笑夹杂着不屑的“哼。”算做对他回应,便转开眼不再理他。
“李先生不必在意。”番王抬手制止了那青衫人,接到:“你们中原士子多冥顽不灵,却不知道愚忠才是明珠暗投。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苏公子既然到了本王麾下,本王自然以礼相待,相信假以时日,苏公子定像先生一样对本王以诚相待。”
“小生只是被卖给大王做奴隶,也不过是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不需大王费心,只怕小生无以为报。”覃楠兮虽是女孩儿,但她自幼在苏长卿身侧受教熏陶,即便无心忠君报国,却也不会惧死投敌。
“百无一用?哈哈。此话差矣,苏公子是读书人,自然比本王更清楚。千年以来,你们中原的哪一次改朝换代中少了书生身影?哪一次群雄逐鹿的混战里少得了帐中书生的运筹帷幄?哪一个问鼎中原的开国枭雄身后不是有一班智囊相随?本王只是一心倾慕中原文明,有心以华夏文明教导我大狄子弟,因此才求贤若渴。还望苏公子抛下那些‘非我族类’的陈腔滥调,将一生所学传授我族子弟,将华夏文明播撒到大狄。自此,大楚大狄齐头并进,相敬如宾,岂不是造福天下的好事?”那番王一面侃侃而谈,一面缓步踱到覃楠兮面前,探出一只大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苏公子无须心急,安心在大王身边住下,日久见人心,日子久了,苏公子自然也同当初的我一样,对大王的恩遇感激不尽。”一旁的李姓书生又在一侧插话到。他的话虽是对覃楠兮说的,可身子却躬向那番王,满脸的谄媚取悦。
覃楠兮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坦然的站直身子,静定的望着那番王,不置可否。
“呵,呵呵,李先生言之有理,日久见人心。本王和苏公子都不必操之过急。”那番王似乎确实是求贤若渴,决意不放过任何一个读书人。
一刻之前,覃楠兮还在惧怕今生要沦落北番为奴,转眼,自己却受到番王礼遇。人世的境遇确实难以揣测,既来之,则安之,覃楠兮心念一转,决定再不多说,暂且留在这番王身边,再寻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