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只是幻影,也莫要着凉。”一件黑色的狐裘罩在我身上,我从狐裘里钻出头来,墨白已走入雪中,莹白雪地里,他玄色的衣袍上花纹繁复。
“笙歌现在才说出那句话,其实也不算晚,”他回过头,看见我还傻傻怔在原地,嘴角噙起笑容:“她不知道李温还活着,从现实来的你难道也不知道?”
我一拍脑门,裹着狐裘追上他。一时情之所至,竟忘了这里是李温十六岁时的情景,那一年他不仅没有死,反而意想不到地夺得了太子位。
李温昏死了三天三夜,几乎与死人无异,笙歌却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坚持每天在寒室中陪伴他,原本就是寒冬时节,寒室之中更是冷的蚀骨穿心。三日后,李温奇迹般醒转,笙歌看到李温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其实她心底是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执拗的不愿接受,所以看到他竟然真的醒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看,看了又揉,终于认定李温是真的苏醒过来的时候,笑着滑倒在地上。
“这寒室岂是你一个女孩子受得了的?”李温把她捞起来,放到自己的床上,又扯了几条被子盖在她身上,大病初愈的脸色还很苍白,眼睛却已经重新明亮起来,闪着温柔的怜惜。
他将被子往上扯一点,把笙歌裹得只剩下脑袋。
“那个时候,你叫我什么?”他把被子盖好,手却没有立即松开,保持着为她盖被子的姿势,嘴角浮起模糊笑意:“阿温?”
笙歌双颊忽的晕红,往被子里缩一缩,只露出眼睛小心翼翼看着李温,她眸子里的这个男子,已经重新变成她口中最好看的人。
“这样叫是不是……越礼了……我以后……”
“以后、就这样叫我。”他打断她,声音就像一道命令。
他站起身,雪光反射,将天色映得格外明亮,他走到窗边,望着天地白茫茫一片,和殿中素白的一切混为一体,良久,淡淡道:“等玉凉山的耧斗花开了,我带你去登玉凉山。”
笙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伫立在窗边的修长背影,银白长发披在血红长袍上,他说他要带她走出清凉院,去山上赏花。
他原本厌烦这个凡世,可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时候,才发现这世上原来有他值得留恋的东西,即使每日戾火袭身,他也想要活着。笙歌或许不知道,他是因为舍不得她,所以醒来了。
感情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他对感情本就寡淡,让他爱上一个人着实不容易,这。
他因为不愿听到世俗对他的偏见与嘲讽,自一年前杀人之后,从未踏出过清凉院半步。这里有山有水,有庭有湖,却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他已经把自己锁在这里,不愿再把笙歌锁在这里。
前一刻窗外还是厚厚的积雪,下一刻已瞬息变换成玉凉山顶上如同白雪一样的月光花。
我和墨白因身体没有重量,爬山变得异常容易,早早登上山顶等着拾阶而上的两人到来。玉凉山并不是一座秀山,山间草木也很平常,飘到山顶却豁然开朗。
山顶起起伏伏生长着一望无际的月光花,夕阳西下中却泛着月亮的清辉,月光花中间,大团大团耧斗花连接天际火红云霞。
我习惯性地俯身捻起一朵耧斗花,手指却如水中捞月般从花瓣中穿过。拿不起来,我只好蹲下身子凑上去细细观赏。
耧斗花是种很奇妙的花,花瓣分成里外两层,外层花瓣如血般赤红,里层的花瓣如雪般莹白。
看了半晌,站起身又环视一望无际的花海,和山下景象判若云泥。我挠了挠头:“这些花真的是长在这里的?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种下的。”说完又看了看耧斗花的花瓣,一层赤红,一层雪白。
未等墨白解释出所以然,遥遥山道上已出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我瞬间明白了山顶耧斗花的由来。
李温原本以为很多话没有机会再对笙歌说,而这一次他大难不死,终于体会到人死后什么都可以留下,唯独不能留下遗憾。
那些话他想趁他还没有干枯,没有被戾火折磨而死的时候说出来。
他想如同耧斗花的一红一白两层花瓣一样,和笙歌永远生长在一起,他命人种下这些花,又特意带她来赏花,一定是这样的用意。
我曾经得出过一个结论,就是如果一个人很倒霉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加倒霉,心里就会因得到安慰而暗喜。但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你看到一个和你同病相怜的人获得圆满,自己也会觉得人生能够圆满一些。
我是真心希望我没有得到的,笙歌能够替我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