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这怎么能怪你?”陶泓喃喃道,“这是意外啊。”
邵砚青提起笔,墨汁由笔尖滑落:“我们说的不算。”
老爷子性情孤僻又消极避世,别人只知道他们住着的独门独院,祖孙在经济上或许宽裕些。没几个人知道老爷子提笔作画就是点石成金,还有他数十年来收集的书画古董,有些珍品甚至无法估价。
这些是他们的秘密。
直到那年夏天,那人潜入家中行窃。偏偏那晚他无法入眠,起来时正好撞到,在争执推搡中失手刺伤了对方。
他愣愣地看着那人痛苦地在地上辗转,像一条离水许久的鱼,艰难呼吸间口鼻喷出大量的血沫。
那人乞求又憎恨地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他无法忘记。往后的几年,每当午夜梦回时总会在他眼前掠过,逼视得他无处可逃。
等到对方开始抽搐时他才缓过神来,打电话报警求助。警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可人已经死了。
担架由他面前经过,上面覆了层泛黄的布。一只僵硬的手垂落在侧,指缝间满是血迹。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老爷子扇了他一记耳光,他的视线才慢慢聚集起来。
之后就是漫长的询问、等待。因为未成年,再加上情况特殊,他被单独安排一间。然而隔壁都是些性工作者、瘾君子以及一些流氓地痞。这些人毫无顾忌地交谈、打闹,偶尔会高声咒骂。
也有人注意到他,扬声问他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他只蜷在角落里,脑子一片空白。后来就有人敲着墙,说还真看不出来啊,年纪不大心狠手辣,哥们在你这年纪还只会抽烟打架。你不得了,手里就有条人命了。
他不应。
过一会儿那人又敲了敲墙,问他,杀人时有什么感觉?
他应了一句,瞬间鸦雀无声。
他说:就像是切一块肉。
对方家属不依不饶,哭号着要杀人者偿命。纵然自己的儿子吸毒、盗窃、入室抢劫,前科累累,可他们仍要为他讨个公道。
哪里有他们想要的公道?
于是吵、闹,不停地投诉、上 访,四处哭诉。
人会恶劣到什么样的程度?
人又会伪善到什么样的程度?
知道恶人犯法,死有余辜。然而‘那毕竟是条命’‘父母年纪大也不容易’‘虽然活该,但是也很可怜’,到了后面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好歹让老人有个心理安慰’这样的劝告层出不穷。
因为受到损失的不是他们,因为被损害、被威胁的不是他们,因为没有受到一点伤害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挥洒他们的博爱与宽容,继而要求受害人成全他们的慈悲。
这不是正确的。然而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人无处不在。
虽然你无辜,但是你毕竟活着呀。
虽然他恶贯满盈,但终究他是死了。
这还不够吗?
有时,真没有公道可言。
最后判定防卫过当,结合当时情况以及考虑到他未成年,判决他到少管所两年。老爷子没有出席判决,他甚至没有来看过他。只托人送来的衣物和日用品,让他‘安分地呆着’。小星和冬川四处奔走,然而那时他们羽翼未丰,能力也有限。
小星恨极了,问他:“你妈是不是他拣来的啊?就算再讨厌再记恨,你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啊。给你找个像样的律师都不肯。要不是你当时在,说不定他命也没了!”冬川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老爷子倒不是真的不管他。几个月后就有人来接他,是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他提着行李上了对方的车。什么也没问,他习惯了接受结果。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别人看他的眼光已经不同。
学校是没有办法去了,有了案底也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小星开了快递公司,他就帮忙送送件。冬川家的车场有缺人手,他就去打几天短工。收入不多,可他仍然有家可归,也不缺衣少食。
老爷子待他仍像以前一样冷淡,有时几天也不会和他说上一句话。祖孙两个各居一层,除了用餐外,平时互不侵扰。
这不是正常的亲情。或者说,他从未感受到来自长辈的亲情抚慰。日久天长,也渐渐失去了期待。只是为了兑现给母亲的承诺,替她尽孝。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也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父母、各式各样的孩子,也不是只有我才这样。”他这时脸上带着浅笑,伸手替她揩去眼角泪珠,“别哭,我已经不难过了。”
似乎为了证明这个,他后面又补充了一些让她觉得轻松的后续,“你知道,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重建的。原来的旧宅划入拆迁的时候老爷子死活不同意,后来被断水断电了,他就一个人去了首都。我在家里守了几天,居然也没人敢来。” 大概也知道他那点事,怕一不小心被防卫过当,他隐去不提,说:“老爷子回来的前一天拆迁工程就停了,开始有一拔一拔的人上门谈价钱。”
“你外公深藏不露,搬来的救兵恐怕来头不小。”陶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刻薄,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老人她没有半点好感。不管他多反感邵砚青,也不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外孙身陷囹圄而不施援手。
他笑了笑,说了个名字,毫不意外地看她瞪大眼,“我那时也吃了一惊。”那位首长在前年也去世了,交情终结在上一代,应该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