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来棉纸糊上裂缝,放一旁晾干。大概是失去了平衡的缘故,不倒翁向左倾得厉害,乍一看像是小厨子在斜眼瞅她。
陶泓心里有些不舒服。
王应兰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这位王家长女现在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王家主心骨,为人精明而夫家又强势。这是个圆滑的商人,见人三分笑,说话也都是慢声细气。和这样的人根本也吵不起架来,倒不如和王应兰叫板,唇枪舌剑也好过笑里藏刀。
第一通来电没接,隔了几秒又打来第二通,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换了多少台手机,都快打到没电。”
“王女士,有何贵干?”
电话那头的呼吸变得沉重,过了几秒,传来了火机弹开的清脆声响。陶泓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那颗歪头不倒翁。
“我知道你恨王家,恨我们。可是妈就要死了,她没多少时间了。她就是想见见你,你和我们一样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你懂不懂,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我谢谢她没有称斤论两地把我卖掉。”
“妈妈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嫁了那样的男人、那样的家庭。她没有得选择。我也没有,应竹也是。我知道你不会可怜她,以你的智慧与教养,肯定看不起过样的女人。但是,我求你,是否能动动恻隐之心。满足一个将死的人的愿望?她一直在熬着,很痛苦地熬着,就是想等你来。”
“……很抱歉。”
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停了一歇,旋即是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到这份上,我实在无话可说。倘若我现在在你面前,我向你下跪,你愿意来吗?”
“你大可不必做这种假设。何况,我也受不起。”
话筒里传来呼呼的颤声,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情绪,“……你被送走的那天,我追出去了。跟着走了很远,一直到他们带你搭上了公交车。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哭,阿竹也在哭。爸爸说,不送走你,就送走她。”
陶泓握紧了手机,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你会不会后悔啊。倘若知道今天会是这样,那时应该掐死我。”
“你这是孩子话。”对方长长地叹气,似乎是筋疲力尽:“虽然我们没有一起长大,可我一直知道我有两个妹妹。”
“我只有……我只有一个弟弟。”
“你能一直这样想,也好吧。”王应兰叹息着,切断了通话。
应该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吧。她这样想着。
快到家时下起了大雨。
陶泓将雨伞放进廊下的空花盆里,顺手拉松了围巾。雨夜寒冷,可厅堂里暖意浓浓。空气里有甜丝丝的酒香。
陶爸来的时候买了些酒曲子,便兴冲冲地和邵砚青研究酿甜酒,酿了好几坛。可惜现在酒酿好了,陶爸却又陪老婆去香港吃早茶了。
天寒地冻地喝些酒暖身最好,甜米酿好入口酒精度也不算高,适合女孩子。只是陶泓不好酒,邵砚青也多将它当佐料入菜。寻常的酒酿小丸子、甜酒荷包蛋之类的,最常做的还是甜酒焙鱼。
用的肥鲤鱼切块,盐腌过后用小火焙烤,再入油锅炸透了,拿辣椒粉、五香粉、豆鼓之类的佐料还有甜酒拌匀,把炸过的鱼块搛进去浸泡两天入味。
陶泓喜欢吃切得薄薄的鱼片,喜欢那种略带干硬的口感,越嚼越香。邵砚青将薄的鱼片都挟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倒了杯温热的米酒给她。
“叔叔今天和阿姨去了迪士尼。”他替她添汤,“正好碰上欢乐大游行,阿姨还扮了白雪公主里的皇后。”
“妈妈一向少女心的。这次肯定没少看王子和泰山。”说话间抬眼看看他,似乎和平常没有两样。可是她知道,上次尖锐的谈话将他刺伤了。
她不是无心的,只是自私地想让他感同身受。而他纵容着她,给予了她肆无忌惮伤害自己的机会。
这都不是正确的做法。
好在,她还可以认错,向他道歉。
邵砚青先是一愣,随即浅笑,“这么坦率,我倒有些不自在。”这时张开双臂将她裹进怀里,他真是个上乘的人肉暖宝宝,她一躲到他怀里很快就会被烘得绵软。大概是米酒的酒精未散,她懒洋洋地说道:“为了表示诚意,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作为赔罪。”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最后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说道:“去看看那个人吧。”她惊诧地抬头看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倘若我见到我父亲,哪怕不知道说什么。至少也会在离开的时候和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