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很是一言难尽:他顶多是心跳了一下,到卫初晗那里,就变成了“春心萌动”。正常人一天心绪总会发生几次起伏吧?就是他少情绪波动,卫初晗也不能因此把他妖魔化,从而觉得他忽有情绪波动乃是非人类的表现。
洛言低着头,不跟卫初晗对视。
卫初晗见他如此木讷,叹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再次问,“你真的认识陈公子?”
洛言低低应一声。
他垂下的视线,发觉素纱裙裾移入他眼底,云纹如浪。他骇然后退一步,卫姑娘已经离他一步距离。她目中冷意森森,勉强压着什么情绪,“陈公子一眼望去,神锋太俊,弘雅劭长,若石中锦玉……他这样的人物,出身必然清贵,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卫初晗心中正努力压抑着怒意:他不光杀人如麻,他还欺骗她!他居然骗她!
她接受洛言的改变,接受洛言与她形同陌路,可她绝不接受洛言会骗她!
本就勉强控制的火,在胸臆中燃烧,烧去卫初晗的理智,让她眼底绯红双手攒紧,气得口不择言。她讽刺起一个人来,有千万种不骂脏话的表示。而这种口不择言,大多数情况,都是直面洛言。
神锋太俊。
弘雅劭长。
石中锦玉。
她每称赞一分,洛言的脸色就暗一分。他不喜欢说话到了言语障碍的地步,很多时候不是卫初晗逼他,他都不会开口,不会发表意见。可是此时此刻,洛言却觉自己心口的伤被她刺啦撕开,血淋淋地疼。那种疼痛,让他无法忍受被人泼脏水。卫初晗对那位陈公子的评价有多高,就显称得她对他的评价有多低。
洛言冷着脸,驳道,“我为什么不能认识他?他高高在上,清正博雅,我便深陷沟渠,肮脏腐败,不配认识他吗?”
“……”卫初晗一滞,与青年冷锐的目光对峙。他眼有寒气,刺得她步步后退。
卫初晗大脑微白,心中一下子骤痛。
她才想不耐烦地反驳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被他一看,她就怔住了。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吗?不……也许在她心里最深处,她是觉得洛言不配了。她也觉得他活在黑暗中,不应该认识光风霁月一样的人物……
真是没意思。
卫初晗漠着脸,与洛言对视。
两人一时无话,在她脸色微变时,洛言就察觉了不妥。然后,他心中黯然,感觉到丝丝痛意。接着是心灰意冷之感,那种心灰意冷,铺天盖地,让他钝麻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两人心意相通,洛言常能感受到卫初晗微妙的心理波动,继而猜测她在想什么,虽然他很少去猜,也往往猜错。可是这一刻,心灰意冷之感,洛言竟不知道是卫初晗的感受,还是他的感受。
或者都有吧。
对于过去发生的事,对于卫初晗的改变,对于洛言的改变,他们都觉得心灰意冷。尽管一直努力向上,尽管一直忽略苦难,但人的阴暗面如影随形,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呢?
卫初晗本质里,一直在乎他的巨大变化。他也一样。
在青年心中灰败时,卫初晗心想:算了吧,随便吧。我为什么要管他的事?他跟我什么关系?我们早分开了,也不打算相认。他是成年人,就算又木又傻又可怜,他也应该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为什么非要担心他,怕他被骗被利用?我自己的事尚且一大堆,我哪来的精力和心情去想他?让那个混蛋去死吧,去被骗被利用吧。我再多问就是傻子!
于是卫姑娘不再跟他说话,而是转身就走。她神情淡淡,走得快而促。桂树下,黑衣青年沉静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他直觉她丢下他走了,自己心里不太舒服。可是那该怎么办呢?
饿了等开饭,渴了等水喝,下雨了等打伞……卫初晗不高兴了,该怎么办?
他很早就没有那种会照顾人、哄人开心的能力了。
青年在原地呆了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去。他并不是一个感情多丰富的人,在多年的独自生涯中,他的感情很缓慢,很迟钝。可是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他步子才动,便察觉异常,停住了步子,警觉地摸上腰间剑,向身后看去。
门口婆娑树影下,站着一英姿飒爽的束袖武装姑娘。姑娘肤色微黑,立姿却苍松般挺直,与一般姑娘家不同,便是一般的习武姑娘,都不如她身段之挺正干练。她本默然无声地打量着院中青年,洛言突然回头,冷寒目光迫向她。姑娘诧异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拱手道,“洛公子,我叫白英。”
洛言不说话,冷冷看着她。
自称白英的姑娘见他不发表意见,只好接着往下说,“洛公子勿怪,我家大人让我请公子前去说话。此前人多,他不便与公子交谈,一会儿等人走后,他便有时间了。”
洛言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白英心里惊诧,想这人莫非是哑巴?小沈大人千里追踪的一个重要人物,竟然是个不会说话的主儿?这要怎么交流?
但白英素质极高,对方不说话,她就当对方是不信任自己,干脆把能说的、能给的证据都提供出来,“忘了跟洛公子说了,我家大人,正是先前在街上与公子你切磋武艺的陈公子。大人担心公子不愿过去,让我转告公子,我们的身份,是锦衣卫。我家大人还说,锦衣卫并不是要置公子你于死地,他独身前来,已是很有诚意。希望公子你冷静,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让锦衣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