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晴垂下了眼。
卫初晗靠坐在青年怀中,将一头秀发交给青年打理。她仰头,看到暗无星光的天幕。卫初晗低声喃喃,“阿洛。”
她叫他一声“阿洛”,他的身子就僵一下。他去看少女的眼睛,她的眼睛望着深空,迷蒙空洞,下着一场看不见的雨。
冷。真是冷。
长夜漫漫,无数的长夜漫漫,她只是一个人呆着。那在湖中的十年,她的身体被封着,意识却是醒着的。她曾经多少次仰着脸,看日升日落,看星辰满空。若是真的无知无觉,也比这样好很多。
而现在,月明星稀的晚上,被困的荒芜山间,长脚蚊子,觊觎野兽,那好像都不可怕。在黑夜里,爱人的心头洒满银光,湿湿的,软软的,滑滑的。点着篝火,少女依偎在爱人怀中,温柔的、缱绻的、喃喃的,叫他一声阿洛。
一声阿洛,双泪垂心。
好久,洛言才低低答应一声。
卫初晗说,“你记得卫家还在时,你每天习武吗?那时候,你的武功就很好。”
洛言点头,想她看不见,就开口,“我记得。”
卫家是他最美好的回忆。之后他无论走过多少地方,见到多少人,午夜梦回时,他最想回去的,还是卫家。卫家有个叫小狐的姑娘,还有卫父这样护着他的长辈。卫家不是他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却是他最不能忘的地方。
卫初晗说,“那时你习武,我大伯看了,说你天赋特别好,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大伯说,假以时日,你不松懈的话,武功练成天下第一都不会没可能的。我爹问你,为什么练武。你说你喜欢。我爹问你以后想做什么,你说想走出邺京,到处走,到处看。”
“我父亲说,好,那就去吧。在外面受伤了,记得回来。卫家任何时候都向你敞开大门。”
想到这些,洛言心中也一派恍惚。
他目中带了柔意,倾身,抱住身前的少女。
卫父还说过,你武功练那么高,小狐跟着你,我也勉强能放心吧。
他说,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卫父深深看着他,淡声:希望你记得你今日所言。
洛言想护好卫初晗,为了这个护,他真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到后来,他无数次自问,他后不后悔。
他是后悔的。
如果早知道,爱上卫初晗,他要失去自己所有的属下,失去自己的所处之地,可就是牺牲那么大,爱人也依然没留在他身边……他如果早知道,他会离卫初晗远远的,他宁可永远不认识卫初晗。
说什么为了爱人,愿意抛弃所有这样的话……那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然后岁月漫长——
狐狸狐狸,你能不能走出沙漠。你走出沙漠,回头看一看我。你回头看看我,你还爱我吗?
他垂下了头。
卫初晗了然,问,“后悔吧?”
洛言顿一下,“嗯。”
卫初晗沉默片刻,“难过吗?”
他再次,“嗯。”
“那你还喜欢我吗?”
“我一直喜欢你啊。”
卫初晗坐起来,回头看他。这一次,他温和地说,眼睛里是一片清明。
她安静看他半晌,抬手抚摸青年的面孔。洛言垂眼看她,那双黑沉如潭的眼眸吸收一切光芒,让卫初晗沉溺其中,“你知道我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卫初晗眨眼,“眼瞎?”
“……”洛言瞪她一眼。好端端的剖析内心,硬生生被她变成对他的诽谤。
卫初晗笑了,抬手臂抱住他,“好了,我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放不下。恰恰我是最能放得下的,我们互相学习,也许就好了呢。”
“阿洛啊,你那时最喜欢的是习武,可你习武并不为杀人。你只是喜欢而已。”卫初晗在心中想,“而现在,你还记得当初的喜欢吗?”
大概是已经放弃了吧。
少年时,刘洛的习武之心那样纯粹,注定他将成为一介大师。但做杀手时,武功只是杀人的手段,自弃又厌恶,哪里还能喜欢?他是不喜欢的。
白天时关于受伤的讨论,洛言显得那么无动于衷,卫初晗就知道他的想法。
他不在乎。
身无容身之处,则杀千人,杀万人,至死方休。
但是没关系,卫初晗想,我会把你带回来的。就算你排斥,就算你觉得我嫌弃你,就算你觉得你现在很好,我也非要把你拉回来,重新变成那个习武之心纯粹无比的人。习武是爱好,不是杀人,不是工具,不是沾满鲜血。
她确实不喜欢洛言的杀手身份。有她在一日,洛言就别想着去接杀人单子了。在她生命透支完前,她一定要把洛言安顿好。
卫初晴一直静静地看着那两人,风中,那两人的对话很低,听得并不清楚。但是两人之间缱绻躲闪的情意,卫初晴却是不会看错的。
洛言喜欢初晗姐姐,而初晗姐姐,大约也是喜欢的。虽然没有青年的情意那么强烈,但也是有的。
如此一晚过去。
第二日天亮,四人继续赶路。
卫初晴盯着洛言和卫初晗的相处,皱了皱眉。她能看出那两人是有情的,可是卫初晗那克制的感情,还有洛言的小心,实在让卫初晴皱眉。这两人的进度,实在是太慢了。
克制?喜欢有什么需要克制的?
小心?喜欢有什么需要试探的?
卫初晗像是一心追求始乱终弃的渣女,洛言像是可怜可爱奔前奔后的贱-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