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解忧去了蕙苑。
倒不是为了去看望少姬,而是景玄听越女说,昨日昭婉之呕吐不仅是因饮的茶水药力与所服方药相冲,还是因为她受到几个贵女排挤,心情不佳。
景玄懒于去管教几个年末就要送往秦地的棋子,因此简单地处理了此事,就是让昭婉之暂时住在少姬那里。
昭桓和她一道,一路走,忽然叹息:“当日哀郢院中,医忧为何惊奇?”
“何?”解忧停步,为什么惊奇?就因为他的容貌气度与医沉太像,让她险些错认。
“闻医忧为赵人,幼时漂泊至楚,又尝之秦,眼目遍布天下……”昭桓顿了顿,声音压低下去,“医忧是否曾见一人,与桓容貌相似?”
解忧抿唇,她当然见过!数载共处,朝夕相对,她怎会没见过?可她不能说。
昭桓见她始终不语,只当她确实没有见过,遗憾地叹息,“桓曾有一从弟,与桓相貌相似,有过双生……”
“天下之大,此亦不为怪也。”解忧含笑看了看他,尽量将自己惊讶的神情掩藏起来。
不过说来……堂兄弟之间容貌相似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或许都肖似祖父嘛,这还是可以理解的。
昭桓摇头,“医忧有所不知,从弟之母,为母夫人之嫡妹。”
解忧霎了霎眼,这就难怪了,但昭桓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夫物芸芸,各有因缘,桓公子何须执着于此?”解忧低声劝罢,不再看他一眼,抬步进了蕙苑。
蕙苑的兰花也凋了,丛丛蓝雪花取代了馨香的兰花,花色蓝中透着绛紫,与兰花一样的淡雅朴素。似乎貌不惊人,却愈久愈耐看。
内室的窗下则载着高大的洛神花,此时花正盛放,浓郁的暗红颜色。
传说中洛神与夷羿、河伯有着一段纠葛。其中混乱处《离骚》中亦有只言片语涉及——总之,正经人家的女儿、尤其是贵族女子,定然不会以洛神自比的。
少姬栽下洛神花,不知是自谦,还是自况感慨她身为乐伎的飘零身世。
踏进屋内。兰香幽茫,解人烦忧。
远远便听到昭婉之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似在笑,“阿蕙手巧。”
“女公子心性亦细如丝也。”少姬的声音和和善善,听着就让人舒服。
解忧不觉唇染笑意,这样的乱世之中,少姬还能如此纯净不染,宛若天使,真是太难得。
侍立屋内的婢女见解忧进来。一齐躬身问好,一个则转身为她揭开纱幔。
解忧走了进去,昭桓则立在外间,隔着纱幔凝视里面的妹妹。
少姬和昭婉之坐在钿罗小案旁,手中各自缠着丝线,似乎是少姬在教昭婉之打结子。
绳结最早源于结绳记事,周朝时人们开始佩玉,朴素的绳结摇身一变,从日常生活走进了富丽堂皇的首饰一族。
昭婉之手中缠着涅染的丝线,数十股拧在一道。她一双枯瘦的手正随少姬的指导,有些生疏地将那线盘结起来。一旁案上放着一枚青玉佩,外围云纹,玉面谷纹。雕刻细腻,技艺精湛,一端已经结好了几排穗子。
听到解忧进来,少姬暂且搁了手中活计,敛衽起身,“医忧。”
“姬别来无恙?”昨日不过匆匆一面。少姬有意避着景玄,半刻也不愿多留,两人都没能搭上话。
少姬敛首,唇角漾起一丝苦笑,“无恙。”她自然是无恙的,只是思念逝去的姐姐,郁结难解罢了。
而且……从前她对景玄颇为倾慕,如今却是避之不及,居在这蕙苑实在非她所愿,直接求出的话,她更是无处可去。
原本姐妹相依为命、侍奉夫主的日子一下成了心无依恋的消磨光阴,有的时候午夜梦回,她会遗憾自己怎么没有直接死去。
“少姬宽心些。”解忧摇头,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
“妾谨记之。”少姬低低一礼,往一旁让开。
昭婉之含笑抬起头,面上敷了薄薄一层铅粉,将那道狰狞的伤痕遮去大半,面颊上淡淡的胭脂,气色好了不少。
解忧低眸看她,惊奇地发现她一双眼微微转动了一下。
“医忧,阿婉能视矣!”她脸上绽开一个笑,仿佛捡到了奇异石头的幼儿一般,等待着长者的夸奖。
昭桓愣在外间。
阿婉能视矣!能视矣!
他方才还在忧心她昨日呕吐,今日会否依然不适,却得到这样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一时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顾不得避嫌,挑了纱幔快步走入内室。
昭婉之被他吓了一跳,手中线一紧,打到一半的结不慎散了开来。
少姬含笑摇头,将手中已打好的结子递与她,和声道:“女公子,令兄至矣,当赠玉。”
“唔,确当如此。”昭婉之到底是贵女出身,随即恢复了常态,抿着唇轻轻一笑,在少姬的指导下串好玉上绳结,双手捧起,“此物赠与兄长。”
昭桓震惊地看着她脸上压淡的疤痕,忘了去接。
他看着婉之长大,已经习惯了她狰狞的面容,从不知道她若是去了这道瘢痕,容色竟也清丽脱俗。
“桓公子。”解忧取了昭婉之手中的玉佩递给他,顺势按上昭婉之手腕诊了诊脉象,又嘱她转向窗口,对光瞧了瞧她的眼睛,这才起身看向昭桓,“阿婉仅能模糊视物,亦不可大意。”
盲了怎么多年,哪能说好就好?她说的这个模糊,到底是怎样的境地?
“可有法子……?”昭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