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珠玑,落地铮铮然有声。
发问的青年愣怔了一下,随即向解忧拱了拱手,“医所言鞭辟入里,小子如闻九天鹤鸣,果不负兄长所夸。”
“公子谬赞。”解忧侧身避了避,不愿受礼,她的年纪还没那青年长,不敢让他在跟前自称“小子”。
茶汤泛起沸腾的水响,解忧这才搁下竹简,被竹简冰得发白的小手凑近火旁感受着暖意,待渐渐有了知觉后,才缓慢地提起陶壶,但手劲不够,壶在手中还是不住地轻颤。
幽绿的茶汤倾入麦色陶碗,随着她的颤抖不时溅起几点水珠,落在她的衣衫上,晕开点点碎花。
景玄立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绕到她身后,将她的手同壶一道握住,冷得像块冰,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搞的。
解忧一僵,因寒冷而麻木的手忽然像被火灼到了一般,差点下意识用力摔开。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景玄的举动不算太过,她自然也不能过分,定了定神,轻轻抿唇,“多谢冢子。”
好容易斟完茶汤,解忧长舒口气,趁着众人低头饮茶,飞快地收拾了茶具,起身离开,向着窗下走去。
虽然恨不得一溜小跑,早些远离了主座,但她不愿失态,只得一步一顿,缓缓而行,窗外掠入的风拂起轻薄的衣袂,飞云一般漫卷。
徐市身前放着个不大的酒坛,正斜倚着背后墙壁,半个葫芦作瓢,一边一口一口饮酒,一边眯眼打量缓步而来的解忧。
这屋内虽笼着火,但抵不过外间天寒,她着单衣丝履,还是这么虚弱的身体,不冻着才奇怪。
但除了她隐在袖内微颤的手外,毫无寒冷之态。每一步都悠然而潇洒,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周围的寒气。
“呵,步步荆途。”徐市又灌了一口酒,醇郁的酒浆从嘴角滑下。打湿了衣襟,被窗外卷进的寒风一吹,一片冰凉,几乎结了冰。
解忧已到了跟前,听后敛了敛眉。缓缓跽坐下来,阖眸自嘲,“忧沽名钓誉,自不如君房放浪形骸,洒脱不羁,逍遥于天地山海之间。”
她有的选么?埋骨山川的事情,她上辈子做过了,虽然没尝到半分逍遥的滋味。
但不论如何,这一生,她不想再虚度。那么就要不惜所有代价。去争取一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去谋如何叩击得到天命?
徐市笑笑,他固然不喜欢解忧这般,但见她于名利道上百折不挠的勇气,亦敬她重她。
“若有朝一日,市亦出山汲汲名利,当鱼雁传书,报之医忧,以为吾子一笑。”
他现在还是个隐士。处于江湖之远,荒草之间,名利这种东西,与他全无关系。
“一言为定。”解忧唇染浅笑。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自然会有这样一天的,追求名利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而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做成的事情,必须得以名利为基础和辅佐。
徐市对于爽快的少女十分喜爱。手往背后一扫,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另一半葫芦,递与她,“天寒地冻,来,饮酒,饮酒。”
“君房,阿忧不可饮酒。”医沉打破了进屋以来的沉默。
“两位俱不饮,此瓢岂不寂寞?”徐市斜了斜眼,将瓢的大肚子搁在掌心,如拨司南的罗盘一般转了一圈,忽地笑起来,“饮酒之人来矣!”
解忧顺着勺柄望去,一人青衣漠漠,正往这里走来,立时沉了脸。
相夫陵怎么总是这般阴魂不散?徐市隐士无踪,去寻他的时候多半不是采药就是行医去了,今日好不容易遇上,她还打算仔细问问设下阵法的事情,相夫陵怎么又来搅局了?
“扰诸位雅兴。”相夫陵颇有礼节地作了一揖,无视解忧冰冷的面色,坐下来接过徐市手中的瓢,“久仰鬼谷君房之名,今日乃得一见,幸甚至矣。”
解忧低眸,不以为然地悄悄鼓了鼓腮帮,这话真是冠冕堂皇!
但谁都是戴着假面笑脸迎人,她自己也不例外,她厌恶相夫陵不过是看他不顺眼,又不能真的站出来揭穿他。
原本想好的话被打断,解忧郁闷地坐正身子,目光透过撑开的格窗眺望。
外间落雪不知何时停的,黄絮一般的云晃开一角,漏出一丝晴光,远处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晶莹发亮,似乎萦绕着一层光晕。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晴雪山光,仿佛要秉烛照彻长天,又似乎要照彻冥冥人心。
徐市也望向外间,目光中流露出无限向往,“瑞雪祥光,故曰山之巅,有仙人居。”
“君房何以慕仙乡?”相夫陵摇头,“岂其山之巅,水之渊,确有仙与龙?”
“仙乡无冻馁征伐之患。”徐市说得毫不犹豫,扬手又灌下一口酒,在辛辣中才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是真的有么?他也不知道,不过这样相信而已。
“子墨子云,兼相爱、交相利,则天下亦可无冻馁征伐之患……至于今二百余年矣。”相夫陵难免带了点讥讽,足足二百三十多年过去,这话依然是一个美丽的幻想罢了!甚至还比不过徐市那个寻仙的念头有些盼头。
什么冠冕堂皇的兼爱非攻?当初父亲终其一生行走于各国之间,换来的不过是冷眼和讥讽。柔和的言论永远不会改变什么,只有战,用戈矛铁甲辟出一条引向清平治世的道路,用血浇筑出那个人人幻想的仙乡。
难道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难道还有比这样更好的方法?如果没有,那就让这个天下在鲜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