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凌烟回家途中,顾珺竹在想自己是否也该醉一回了。
他现在的心和凌烟一样纠结,而且更甚一筹。
自从在母亲那里得知顾家对凌家的不齿手段之后,他一次比一次更怕见到凌烟。
那种恐慌的心理不仅是怕自己被她看穿,甚至害怕周围人对她的好都像自己一样,是在利用她。
当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就只能用更平淡和冷漠的表情来伪装自己。很多时候,他不敢看她清澈透明的眼睛,和浑然天成、不掺任何杂质的笑容。
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单纯女子如果知道他是一个有目接近她的骗子时,会作何反应。
回家之后,顾珺竹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这又是一次只有父子两人的单独交流。
上一次,父亲命令他拿到凌家的全部产业。
这一次,顾若天提出了两点希望:第一,要他把心思好好用在“玲珑阁”上,希望一个月内见到好成效。第二,他和凌家的事,希望他无论如何再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顾家会为他选择更好的人家。
“爹,我们和凌家到底有仇还是有冤,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顾珺竹内心的不情愿越开越强烈。
撇开他和凌烟的感情不说,想当儿女亲家,就该相互帮助、相互提携。不想当,就彻底了断,撇的一清二楚,干干净净。
天下之大,谁离开谁都能活下去。
顾珺竹质疑的眼神更加强烈。
顾若天迟疑了一下,异常谨慎地回答:“其中的原因爹现在没法告诉你,只能说爹有迫不得已、非干不可的原因。”
“那么,至少您能告诉我,聚贤庄的消息是您故意放出去的么?”顾珺竹希望听到的是爹的否定回答。
眼前的父亲,额头有了一两道深深的皱纹,鬓角也有了不少白发。母亲说,父亲最近一段时间睡眠不好,经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彻夜难眠。
能让一个半辈子刀口舐血、眉毛不曾眨眨的男人为难到这样的地步,顾珺竹想象不出家里到底出了多大的问题。
父亲阴郁的眼神,绝望的挣扎和从中流露出的重重心事,让他屈从了。
尽管是庶子,那也是他的父亲,他的家。
古玩这个行当,顾珺竹还没有更多的深入参与,但他知道其间必定有些不为外人所指的秘密,更不用说以顾家现在达到的成就,背后肯定隐藏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是否就是父亲无法解释的原因呢?他马上想起那晚的那个蒙面男子。
“是,那是我找人放出的风声。”顾若天第一次正面肯定回答了儿子:“顾家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而我,在为你的前途和未来做铺垫。”
“我的前途和未来?那凌家呢?”顾珺竹反问父亲。
“凌家已经一无所有,不能成为顾家的累赘。”前一刻的顾若天是个悲天悯人的父亲,后一刻的顾若天是个心狠手辣的商人。
在家族存亡和儿女情长上,想都不用想他会选择什么,牺牲什么。
任何一个人的两重人格唯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展示的淋漓尽致。
顾珺竹心如死灰,他甚至不想再去看父亲一眼,“我先出去了。”
只留下这样一句话,顾珺竹走出了书房,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家,异常的沉闷,让他感到窒息。
今晚,他尤其不想呆在家里。
自己的人生,怎么看都像一条山涧流水,正在好好流淌的时候,偏偏遇到了一场暴雨或天气干旱,要么发着夹带着泥石的滚滚浑水,要么干涸到断流。
在他想和凌烟断绝关系时,父亲要他继续。等真的给了凌家继续的希望后,父亲又会无情把它掐断。
他的人生,牢牢捏在了娘的手心里。娘的人生,又牢牢捏在了爹的手心里。
父亲让他往东,他只能乖乖地往东。
所以,不仅父亲卑鄙,自己也很卑鄙。不仅父亲狠毒,自己一样的狠毒。不仅父亲两面三刀,自己也是帮凶。
愚孝的结果就是出卖自己的良心和灵魂。
这样的自己,自己能接受和容忍么
顾珺竹百转千思,怅然若失。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晚饭过后,天边还有一片尚未完全消退的晚霞,涂抹出淡淡的金黄色。
顾珺竹独自一人,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凌烟家小院外。
他站在侧面一块地势略高的土坡上,刚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情景。
中午喝多了的凌烟这时已经起来了,她坐在小院里的一个矮木桌边呆呆的发愣。
祖父凌宇飞坐在另外一边,祖孙两人好像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隔着远远的距离,顾珺竹根本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可他的眼睛,却在温柔地注视着院子里的一切。
一对祖孙温馨和谐,令他暗中羡慕。
这段时间,他彻底理解了闲言碎语风卷残云般摧毁一切的威力,体味到了一个跌落倒谷底的人,会受到怎样的摧残和折磨。
可凌烟,却是个特别的存在。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她,没有寻死觅活,反倒是该哭的时候哭,该怒的时候怒,该笑的时候笑。
哭完了气完了又拼命地想方设法去生活。
她一块隐藏在砂石中的美玉,只是没人发觉她的价值和能量罢了。
所有顾珺竹更觉得害怕。
这样一种脾气的泼辣女子一旦发现他的虚伪和欺骗后成为怎样一种存在?
两种可能,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