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穆小柔在南方经历了一场强台风。
那一夜,柴房顶上的红色瓦片被风卷起,如同轻盈的树叶,在半空中旋转几周,然后坠落,破碎。窗外的一丛竹子在风中左摇右摆,村道上的垃圾、沙子、小石子四散纷飞。
穆小柔趴上窗台上出神地看了半宿,看窗外那个疯狂的、失控的世界,她感受到了一种毁灭的力量。
凌晨时分,在呼呼的风声中,她用客厅里的座机犹豫不决地拨出了江城的电话号码。她不指望他会接通这一个陌生的来电,她只是在这个孤寂的夜晚,满怀希冀地想听听他的声音。也许以后就没得听了,她用这样的理由来纵容自己。
“嘟……嘟……”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无限地拉长。她心如止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层涟漪。
当她选择了这样做,无非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如愿以偿,要么是事与愿违。无论哪一种结果,其实都在意料之中,既然在意料之中,又有什么是不可以从容面对,是不可以淡然接受的呢?
“喂……”她神游天外之际,他低回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慵懒的随意,像一声缠绵吟唱。
她握着话筒的手心一紧,没有说话。隔着话筒,她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穆小柔。”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突然说道。不是询问,也不是肯定,像是心血来潮的一句。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把话筒扣上,嘴边绽开大大的一个笑容,如同盛放在午夜的昙花。
台风一般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第二日清晨,天空便放晴了,太阳从云后探出和煦的笑脸,仿佛昨夜的飞沙走石拉枯摧朽只是一个幻觉。
台风过后,家家户户的人们便开始了忙碌的善后工作,修理菜园栅栏的修理栅栏,修整屋顶的修整屋顶,把吹折的竹子和树木砍断拖回家的就在那里劈啊劈,人们照面相逢,便询问一下对方家里的损失,再对照自己家里的,然后讨论一番,抱怨一番,感慨一番。总之村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就像是过节似的,透露出一种浓郁的生活的气息,充满了向上的希望,与昨夜的毁灭完全相反。
也许,人类是这样的,大自然中的植物、动物是这样的,群体是这样的,个人其实也是这样的,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受伤以后,又在不断地痊愈,在不断地成长,只要心中始终怀着一个希望,就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真正地把我们打败。
因为台风的原因,村子里停水停电,到了晚上,一大群没有电视看的人就坐在小礼堂前那棵大榕树下聊天,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是是非非,穆小柔却听得津津有味。
穆小柔不会说这边的话,不过她会听。从小时候开始,每年她的舅舅都把她接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因为语言不通,她和别人的沟通就是鸡同鸭讲,不知所言。可能是她年纪小,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比较强的缘故,渐渐地,她也学会了一点,最起码听不是问题。
夏天的傍晚,附近的老人都喜欢坐在树下聊天,小时候穆小柔喜欢趴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轻轻摇动着手里的大葵扇为她驱赶蚊子和小飞虫。她听着人们谈古论今谈天说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然后外婆会在回去的时候把她摇醒,手牵着梦游一般的她往家里走。那条小路,闭着眼睛,她也能走回去。
真好,这样就算以后看不见了,她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夜色渐浓,树下的人陆续离去,穆小柔和外婆说说笑笑地往回走,远远地,就能看到映在家里那扇窗子上的烛光,摇曳着,如命运在风雨中飘摇。
穆小柔的外公是个老学究,虽然在子孙面前慈祥和蔼,思想却是化石一样顽固。人家都说老人是越活越回去,越活越像小孩的,外公都八十多岁了,那些个子顽固在穆小柔的眼里,就跟小孩子耍无赖似的,没什么威慑力。
她和外婆走进家门时,外公正戴着老花眼睛,手执一卷书,在明黄的烛火下细细品阅。就跟她小时候一样,这是他老人家的习惯,每天都要读读书,还教育她说什么“读书则口不浊”。那时她只觉得这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容与淡定,等她老了,说不定也会拥有这种心态,但是此刻的她,内心竟然升起了几分惆怅,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学生时代,穆小柔也是为了考试而死记硬背过一堆名言警句的,什么“把每一天都成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活”,“你所拥有的每一个今天都是昨日死去的人所到达不了的明天”,年少轻狂的时候她不懂,因为从不曾面对生命的威胁。
现在,她终于懂了。如果把人的一生比作一道算术题,那么,它既可以是加法,也可以是减法。增加的,是那些追不回的日子,减少的,则是一生中余下的时间。
生命,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昔日的邻家大姐姐嫁作了他人妇,昔日的邻家大哥哥成为了他人父,我们从被父母背负的责任,成长为了独立的个体,我们学会了为自己负责,也学会了为他人负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肩上背负起了沉甸甸的责任。
年幼的时候,总以为一生很漫长,总渴望着快点长大,总以为成人的世界很美好,可以吃自己想吃的,可以玩自己想玩的,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长大以后才发现,原来生命的长度是一个未知数,我们能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