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白天在院子里神神叨叨地折腾了一番,她前脚刚走,窦氏便吩咐人换了把崭新的铁锁,门栓上还用铁链子密密地缠住了。
妇人仿佛是真信了儿媳妇的话,生怕这院子里面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三令五申地不许府里人在附近逗留。
李重进没有跑去问娘亲要钥匙,而是暗中从外面叫来了一个开锁的工匠。他做事周密细致,特意选了三更半夜动手,还命张穆等人守在外面,免得被别人撞见了。
“娘她整日吃斋念佛,脑子都有些糊涂了,”少年布置好了一切,自己提灯率先走了进去,他抱怨道,“非要说这地方不吉利,死活不许我进来。”
李重进这个人没有耐性,凡事都喜欢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无端被娘亲设了几个绊子,自然又开始怨气重重了。
屠春没有说话,她知道李重进嘴上说归说,其实心中对窦氏很是孝敬,以少年桀骜不驯的脾气,能够顾忌着娘亲的心情,做到阳奉阴违这一步,已经是很难得了。
李重进往前走了几步,“你也是的”,他忽然停下来,疑虑重重地问身后的少女,“身子不舒服,为什么还硬要跟过来?”
屠春快步跟了上去,她面上笑意盈盈的,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李重进回过头来望着她,比起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少年显然有些过于消瘦了,月光清冷冷地照在他肩上,以至于他眸里隐约的阴霾都透出了瘦骨嶙峋的尖锐,让人又畏又怜的。
“我当然是在关心夫君,”少女吸取了白日里的教训,温柔又甜蜜地将李重进的多疑堵了回去,见李二公子仍是不太相信,她话锋一转,接着又嫣然笑道,“反正闲着无聊,陪你过来看看也好。”
李重进这才打消疑虑,脸上也透出了些欢喜的神色,他伸出手,将屠春拉到身边来。
“里面黑,”少年将手中的灯盏提高了一些,叮嘱道,“你跟着我走。”
夜间的院子反而比阳光下多出几分生气,不知名的虫与鸟在草木间肆意地鸣叫,听到人的脚步声也不见收敛,反而叫得越发欢脱。
月光凄迷地照在这满园的荒草树木上,台阶上的青苔犹如布满蛛丝的琴弦,当这十余年后的访客踏上它们的背脊,就颤栗般被拨动出了与人间久违的音色。
里面房屋的门比院门还要老旧不堪,倒是没有上锁,李重进用手一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空荡荡的,他们两人提灯四处打量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院子不算大,看过了几间房子,便只剩下这一院子的衰草迷离。李重进最后走到那口水井旁,他借着手中灯盏的光,探头往下看去。
井早就干涸了,可屠春站在附近,还是能感觉出从底下传来的森森凉气,她见李重进全神贯注地往井下看,唯恐少年再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只好站在旁边拽住他的胳膊。
李重进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按道理说,这井中的怨魂是被他年幼无知的一句话推下去的,而少年非但毫无畏惧之情,瞧他的举动,仿佛还很希望能够见到那枉死的女子一面。
“我记得,那也是个夏天,”少年突然开口说,他语气轻飘,差点吓了屠春一跳,“等我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用草席卷起来了。”
李二公子的记性很好,十多年前的人和事被他从回忆中捏出来,依旧鲜绿似刚落下的树叶。
少年是这样开头叙述往事的,“她落了个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自找的。”
屠春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寒意,无论如何,在人家死去的地方下了这般凉薄的论断,李重进有颗铁石心肠,自然无畏无惧,她却是有些怕了。
可她不愿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只能强忍下心中的惧意,一身冷汗地听少年讲下去。
李重进的话不多,稀稀数语,就将红珠的身份来历交待清楚了。
那是个身世堪怜的女子,从小就被卖到夫家当童养媳,等丈夫死了,刚生下的女儿也没保住,又被公婆卖到人牙子手里,幸好她相貌端正,手脚伶俐,这才能到李家当了奶娘。
红珠来到临霜院的时候,李重进已经换过许多奶娘了,据说窦氏在生小儿子时伤了身子,以至于无法亲自照料他,于是忍痛将幼子全权托付到奶娘的手中。
而襁褓中婴儿分外难伺候,本来就像不足月的小奶猫般吊着一口气,还终日啼哭不止,过来照顾的奶娘们心里纷纷害怕起来,唯恐这贵人家的小公子在自己手里没了,于是一个两个的,没干上几日,都找着理由请辞了。
唯有这个红珠,自幼就是苦惯了的,也没有什么退路,便咬着牙一门心思地伺候下去,她衣不解带地守在李二公子身边,最后居然把这个病恹恹的婴儿带大了。
“她脾气很好,或者说,实在是太好了,”李重进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他目光幽深,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是不是从她的身上窥见了故人的影子。
屠春不禁腹诽道,倘若不是个性子软的,也的确在李二公子身边呆不长久。少女又暗暗在心中算了算,李嘉行是在宣平十五年的春天及第的,而李二公子则是在次年冬天出生的。生这个小儿子时,窦氏多半是身子亏损得不轻,此后的十多年中,尽管李嘉行难得地没有纳妾,她却一直再无所出。
屠春不知道李二公子究竟是在用怎么样的心情回忆这些往事,少年的漠然像是茫茫大雪,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