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汐玦笑笑,压在心底的事微微影响着情绪,未免略有沉重。
凌妆偷觑一眼便发觉了,待被埋进锦帐中,乖巧地仰起头问:“今日咱们好好说话成么?”
容汐玦失笑,但她这模样倒也不多见,抚了抚她吹弹可破的脸,正了脸色应道:“发生了这许多事,明日还要早朝,放心。”
“殿下是为了城外二十万大军忧心?”凌妆将他拉进锦被。
容汐玦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不独他们,玉门关外还有七八十万军民。”
以往凌妆就听说过西征军拥军百万,却有些不信的,此时听他说军民,方醒悟,“关外军士还带着百姓么?”
“约有半数。”
凌妆举一反三:“我知道了,是不是户部发不出饷银,殿下发愁了?”
容汐玦道:“确实如此,兵部虽勘定了兵额,户部却才只发了入关头一个月的军资。”
入关的西征军异族占了半数以上,都是战功赫赫,不大加封赏也就罢了,立朝之初就说发不出军饷,确实难以服人。
“年前陆蒙恩等人就已群情汹涌,但父皇确实也有难处,废帝不知把大父留下的那许多内孥藏到了何处,新年税赋未至,户部报说只够各衙门开销,文官们的俸禄也欠着,再者来年春汛便至,数省部员请修河道,朝廷各衙司都是伸手要银子的时候……”
凌妆喟然:“江南的河道确实该修一修了,先帝爷晚年对俗务不大上心,官员们就一直拖延,每年都有灾情,我娘家的丫环,十有八九都是水灾中遭了灾背井离乡发卖的。朝廷的赈济也总是不足,民间怨声载道。却不知两下里都难。”
西征军以往泰半靠征服四夷,得了资财与晋商换粮食以补朝廷拨银不足,这一罢战,竟生出许多问题。
凌妆便问军饷花费。
方知西征军一个底层步兵一月的饷银足有一两,一年还需消耗十几石粮食与盐等,小旗官再上去的将官自然更多,故而光银子一项。即要消耗七百万两以上,再加上粮食,总消耗当在千万两白银以上。
虽然西征军担负着西疆及北疆大部分国土的防御,但大殷还有南疆、东北、全国地方军等等,即使月饷只有西征军的一半,要是足额发放。朝廷全年的总收入也完全不够。
更何况,还有以捐代赋,劳役代赋的各种形式,加上受灾的地方要减免税赋,每年收上来的不及预计的一半。
庞大的国家竟比普通人家还更加难以为继。
凌妆听容汐玦深入浅出说了几个数字,即乍舌难下,惊叹道:“既如此。宫中花费还如此靡费,岂不过了?”
“确实过了,故而我看见夏公爷府上那般奢华,心中不喜。”
凌妆安静下来。心中飞转,过往那些繁杂的事对比起他要操心的国家大事好像都很微不足道,原本有些事她想与他商议,此刻却再也说不出口。
容汐玦却道她是困了,抱紧一些道:“睡吧,这些不是女人该操心的事,再说你给我荐了户部的老手容承圻。已算一大功了。”
凌妆贴在他怀里露出一个笑容,心头自有盘算,也许朝廷上那么大个窟窿她一时补不上。东宫里不再叫他费心却是有信心办到的。
容汐玦却想要立即启用容承圻,等不到十五开外去了。
永绍元年正月初六一大早。凌妆送别了皇太子,披垂着头发遣散宫人。
宫娥以为她还要睡回笼觉,俱各退到外间。
凌妆徘徊于窗前。
窗上垂着落地的缠枝莲碧绡纱,可以朦朦胧胧望见外头的晨光。
江南的天气,出了两天太阳雪就融得无影无踪,青雀殿后的两株青松挺拔苍劲,似在无言注视着她。
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走至案前,从茶盏中倒了点水在花底砚上,徐徐研磨,不一会儿,就出了一滩浓稠的墨汁。
提笔将心底最隐秘的事落在素白的纸上,她呆坐了半晌,才寻出一个洁白的信封缄上。
自行换上件月白广袖衣裳,将信袖好,她才扬声。
宫娥鱼贯而入,打头的程妙儿见她衣裳整齐地迎面走来,一怔之后才赶紧蹲身行礼。
凌妆稍稍一抬手,径自走向次间的妆台。
程妙儿手艺倒是不错,梳的发颇令她满意。
妆扮完毕,在镜前旋身一照,宫人又是纷纷称颂。
习惯环境的同时,永远不能忘了初心!
满耳颂辞不过是过眼云烟,旁人只会锦上添花,你站在高处,这些永远少不了,可一旦落进尘埃……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牢牢记住了这一瞬下的决定。
王顺发请示传早膳,凌妆点头,即命女官去请上官攸。
上官攸早就说过要撂挑子,见来人说良娣有请,赶紧让书笔小吏们将几叠黄绢计事本及许多账本搬出来,叫内侍抬上直奔书房。
先头皇后赐的两个上差嬷嬷,一个姓朱,一个姓齐,听说良娣要理事,自动自发就来了。
上差嬷嬷职责掌管女主子行止礼仪,两位嬷嬷都是肃穆如戴了面具的脸,年纪不大,规矩却不小。
若说区别,也就是朱嬷嬷略为矮胖圆润些,齐嬷嬷高挑干枯些。
凌妆还使不了皇太子的书房,在她们的张罗下,只在书房隔壁一间,用做高级官员待召喝茶的西室置办了座次,前头摆了张紫檀蝶恋花绢纱插屏。
朱嬷嬷和齐嬷嬷一左一右立于那张香枝木雕莲叶荷花的宝座侧后方,很有些哼哈二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