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祚帝后宫的妃子有舞弹唱皆精的,嵇画楼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在琴艺上的造诣当然大大高于凌妆。
凌妆也乐得听她品评。
接下来五人,第三个弹的是一曲战国时期齐国处士牧犊子所作的《雉朝飞》。相传牧犊子年老而无妻,见雉鸟双飞,触景生情,自叹命途多舛,遂寄情于丝桐。这曲子本就逸韵幽致,含恨无限,听者或能感受到人生孤苦,潸然泪下。
第四个弹的是汉族古琴曲《龟山操》,琴手亦能将那种仕途无奈的愤懑情绪一展无遗。
第五人乃永兴侯府内的一名公子,别出心裁,以古琴演奏了一曲龟兹乐,清商之音融合了欢快的弹拨调子,自然朴实,活泼生动,听来明快自然,恰和了流行的燕乐,获得潮水般的掌声。
第六个乃一个落地举人,弹了一首《胡笳弄》,音不必出自焦桐,而令闻者凄清欲绝,眼前似能浮现秋高边塞,满目风沙之景象,低头细思,百感频生,时而似有笳声入耳,可见其琴艺颇高。
听到第六人上,嵇画楼已叹道:“自古琴圣多为男子,原本我百思不得其解,今夜听了他们演奏,终有所悟。”
凌妆只觉个个好听,闻言侧目瞧着她。
“一曲下来,所费心力,女子柔婉,天生所限,难以达到男子的境界。”
凌妆颔首不言,却也早已忘记了吃果子。
一连听至第七人,每个似乎都有各自的绝活,连凌妆这等外行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分不出优劣,便笑问嵇仪嫔。
嵇仪嫔道:“流水虽是名曲,但其实在今夜的琴曲里头算是最难,让我来评,当评他为第一。”
摘星楼头,诸人已催请律王做判,却不知何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律王爷莫先评判,但求聆听一曲,死亦足矣。”
此言一出,连方才弹琴的七人都整衣而出,一起排在楼沿上恳求。
凌妆忽然也有了一丝好奇,问道:“太嫔听过律王奏琴么?”
“自然听过的。”
“如何?”
嵇画楼面上掠过一阵为难,似是找不着词来形容,憋了一会,才说:“我刚进宫的时候,律王才八九岁,那一会他弹的琴,就比这七人中最好的一个强了。”
凌妆笑道:“高手弹琴,在我这外行人耳中听来,都是差不离,我却想不出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话音方落,只听得摘星楼顶传下“叮咚”几声,声声似响在耳畔,恰如情人的喁喁细语,瞬间叫人心头一热。
四周一瞬间连蝉鸣也无,寂静若死。
然接踵而来的琴音,又具极致空灵,逍遥尘世之想,音律间的变化似能运化天地,使人沉浸其中,心神自由,身遭似流春风,疏放豁达,圆融巧变。听者似离了俗世,置身于上古深山之中,眼前时有雀跃、鸟飞,终至胸中无纤尘之累,清澈澄净,与天地合二为一。
凌妆忽觉自己回到了幼时,恍惚间梳着两条冲天辫子蹲在小溪边看那潺潺流水,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转眼就成了青葱少女,乘着东风放纸鸢,笑声洒落在阳光白云下,无比惬意;俄而又坐上了花轿,神思还落在未嫁时,正疑惑怎地这么快,乍见到申琳似笑非笑的眉眼……
花前月下不曾留恋,转眼已是恩断情绝,婉转娥眉孑然去,花佃委地无人收;
呼呼间乘风破浪,天地茫茫,到处冰雪飞舞,身边伴着的却已是葭冷清霜的珠玉郎君,携手走在风雪里,通身清凉,愉悦莫名……
不意半途成永诀,悲恸间一夕白发,怀抱骸骨泪落如雨,九重已闭,高门荒芜,忽忽身归去天地间,不曾走黄泉路,变作了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终日悠游,俯瞰人间,长叹不过如此尔尔……终化作尘埃草芥,散在风里,无思无绪。
一曲既罢,时间甚短,人人却像是经历了几生,神魂逍遥于物外,飘然来去在寰宇,情绪明明在大喜大悲酸甜苦辣中走了一遭,凌妆却只觉临朝后沉积的繁郁一扫而空,腹中“咕咕”几声,经脉通畅,大有饥饿之意。
良久,欢呼声、掌声、口哨声铺天盖地席卷了花萼争辉七座楼下。
嵇画楼盈盈秋水中蕴满了泪光,取帕摁了摁眼角,含笑道:“律王竟又精进了,方才一曲,竟叫我胸臆间那点子幽幽然无处可容,现在是身心舒泰,好似什么都看透了,只索畅快了这人生,恰合了他这一阙《逍遥游》。”
凌妆也长叹一声:“原来世间果然有如此惊天琴艺!我曾在书上读过,说许多病症针砭所不能及,音律能治病,从前也每常想学,这琴也练了一两年,自觉聪明颖悟,却怎么能达到疗疾的效果?一直以为书中言语夸大了。可听律王一曲,方信世事无绝对,他这曲若能多听几次,于身心大有裨益呢。”
嵇画楼回味方才的妙境,深以为然。
早已下到七楼的姚九再次现身摘星楼顶,“咣咣”敲了几下铜锣,底下人才渐渐静下来。
“律王爷评南阳司马瑞《流水》为第一,安徽池州府举人刘阳《胡笳引》为次,永兴侯府十一公子楼铮为第三,各府若有彩头,不妨派家人送上摘星楼。”
嵇仪嫔即道:“在摘星楼琴剑书画中夺得名次的士子,有未出阁的姑娘家相中的,便会送出彩头,若没有,当为楼主所赠,我看啊,除了永兴侯府的楼公子,另外两位怕只能获得律王的礼了。”
“为何?”凌妆仔细观摘星楼上出来六面轮流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