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方一沉吟间,唐国公,中书次辅张绍年出列奏:“虽然陛下可能吉人天相,但请皇后恕罪,海上之事,谁能料得清楚,方才听那士卒所言,万一陛下已……已是遇了险,又怎么说?”
阿史那必力勃然大怒,一个箭步上去要提他衣领。
孰料平日里韬光养晦的张绍年竟错身一晃,就抓住了阿史那必力探出的手,冷笑道:“羽陵侯,老夫在朝多年,无论爵位官阶还是年纪辈分,皆大于你,何况老夫说的是朝廷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并不是靠冲动就能解决问题的。”
此人领西南军多年,有两个儿子亦以伯爵挂总兵衔常年领军在外,族中子弟在朝为官不少,有文有武,后宫里头的康慈太皇贵太妃又是他嫡亲的女儿,别说论实力,单论辈分,呵斥阿史那必力也无不可。
前头容汐玦一派与永绍帝争雄的时候,他一直约束族中子弟没有出头,西军诸悍将皆以为他是怕了,虽然臣中列为第二,但包括上官攸在内,都不曾十分将他放在眼中,此时见他露了这一手,许多人方才刮目相看。
朝中事渐渐有些显山露水,似有什么巨大的怪物从海上冉冉升起,凌妆冷面对着二人道:“陛下去向未明,你们可是小看我一介妇人,倒要咆哮起金殿来了?”
她并不单单呵止阿史那必力,也不去明显责备张绍年,但是杏眼凝睇,粉面含威,自有一股凛然上位者的威压。
也多亏了这段时日的临朝称制,凌妆处置大小事宜,该放权的放权,该纠细的纠细,与律王、沘阳王等也是有商有量,未曾红过脸,每个决断若有人反对,她皆能平心静气说个清楚明白,很是令人信服。
许多臣子倒是想,即便皇上不爱管朝政,有这样一位明理温柔的皇后主持大局也不错。
张绍年双手抬起整理好花白的胡须,拱手道:“臣失仪,请娘娘恕罪。”
阿史那必力在凌妆的目光中也软了下来,虽然他一直在寻思方才这老头是怎么出手抓的自己,也拱了拱手退回朝班。
何况阿史那必力认为许多事情在朝堂上讲不清楚,就算如今已是凤和年,他们的主帅堂堂正正登基做了皇帝,西军里还是免不了小圈子去内廷讨论问题的,皇上失踪,皇后必谁都是不着急,故而暂且忍下,只等片刻后散朝追到后宫去。
不想张绍年并没有结束方才的话头,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陛下固然重要,但大殷国本才是第一,方才老臣的话虽不中听,但自陛下在海上出事已近两个月,若一直找不回皇上,又当如何?”
乾宁大殿上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许多站班相近的大臣交头接耳,又有几人出列赞成张绍年的顾虑。
沘阳王眼看势头不妙,举笏奏道:“眼下皇后监国,律王辅政,朝局稳定,并非没有时间寻找陛下,臣建议,以三月为期,除浙江沿海六府密密寻找,应派船往东海上各处岛屿查探,海上洋流不定,便是江苏、福建两省沿岸,也该遣人细心留意。”
这个建议凤和帝的亲信自然都该答应的,便是阿史那必力等也没有话说。
张绍年步步相逼:“请问沘阳王,若三个月找不到,又待如何?”
沘阳王面上一阵为难,凤和帝后于他有再造之恩,他现在位列文臣第一,自然不想改天换日,咬了咬牙道:“届时听各部回奏的消息再议。”
“放肆!唐国公,皇上不过失去联系两个月而已,你何出此言,意欲何为?”律王冷着脸斥道。
“律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失踪两月余,大殷国已是两月无君,自古未有,有失国本,兹事体大,不可不议,还望殿下恕臣直言。”张绍年侃侃而谈,面无惧色。
凌妆冷眼看着,心中冷笑,却并不言语。
“今日皇后乍闻噩耗,心绪不佳,为臣的自能体恤,请娘娘回宫好好歇息,明日再议。”张绍年明明还是一副恭谨持重的模样,可不知怎地看来似乎带着微微的冷笑,“如此大事,明日早朝,皇后不如请出太上皇主持朝议。”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永绍帝刻薄寡恩,在位时间又短,于臣子们没有多少牵系,再说七夕夜梁王暴毙之后,太上皇与皇后大闹一场,不免有许多皇后只是表面宽和贤达,实则手段毒辣,悼灵皇后死于她的谗言不说,如今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此事于皇后的声誉颇有些影响,张绍年提议让太上皇出山,岂不是故意要搅乱朝局?
许多人还是想过太平安生的日子的,不等西军故将发难,沘阳王已冷下脸说:“上皇退位,满朝都是奉今上诏命的不二之臣,唐国公难道准备上演复辟的戏码?依我看,趁早不必!”
刘通也恶狠狠冲着他道:“就是陛下有什么不测,我等愿拥立新君,也不愿再侍奉那昏君。”
他这话在西军故旧听来,不免有些刺耳,然而又说得在理,很多大臣委婉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凌妆岂愿与他们继续讨论容汐玦的生死,断然吩咐退朝。
如今皇后就宿在乾宁宫,大臣们纷纷退下,上官攸、李兴仙、刘通、阿史那必力、沘阳王、阳城伯等,甚至一向不鸟凌皇后的陆蒙恩都留了下来,追进了偏殿。
律王徐徐走至大殿门口,想了一想,举步返回。
张绍年父子几个也想跟上。
律王轻轻一挥手。
张绍年带着两个儿子于他背后恭谨地行礼,这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