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梦似怒还羞,脸色变了数次,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叹口气道:“年纪大了,确该颐养着,只是哀家服侍在先帝身边,当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也不为过,事到如今,有句话,除了我,实在也寻不出合适的人来说,皇帝听了可别急。”
孰料容宸宁神色淡淡地站了起来,负手道:“皇太妃不必说了,朕自有分寸。”
皇帝的口气十分生硬,与平日的温和大相径庭,暖阁中的气氛顷刻降至冰点。
张怡梦见状,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再多说几句,恐怕明面上的尊养都要保不住,只得起来告辞。
“水全,相送太妃回去。”容宸宁吩咐一句,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凉妃等面面相觑,张怡梦没了脸面,倒得了她们的心,在凉妃手上按了一按,黯然道声:“都回去罢!”率先出了凝丝馆。
夏宝笳极不甘愿地回头瞪着通往内室的那道蓝底绣喜鹊踏枝图案的缎面絮棉帘子,心头一把火烧到了眼中。
这个图案有个讲究的名字,叫做“举案齐眉”,他二人目中无人,要抛弃她们举案齐眉去?哪有那般便宜!
她恨恨地想着,凉妃和周敏儿却已跟着康慈皇贵太妃出了门,水全将太妃送上暖兜,回头张到她还杵在暖阁中,长长的马脸就拉了下来,瓮声瓮气道:“柔嫔娘娘,您快请吧!”
不得宠,便连个太监也敢给自己下脸子,夏宝笳再也料不到进宫是这般的待遇,又怨又恨,心道若能想个法儿除掉凌氏,便是折寿几年也是值当……
这头想着,却不敢在凝丝馆再滞留,含悲忍泪地去了。
容宸宁担心凌妆不听劝,回到寝屋一看,果然人去屋空,他便信步寻往莲花汤。
莲花汤是凝丝馆所有的一个浴池,多为各代皇帝的宠妃汤沐之所。
到得门前,只见罗曼低垂处,品笛和侍箫神情紧张地守在门口。
见了他,两个丫头神色间更加慌张,品笛直接噗通跪到地上说:“娘娘让奴婢们守在这儿,说皇上来了请至西室喝茶。”
“娘娘真的这么说?”容宸宁眯起眼,他素来心细如发,觉得凭凌妆现在的心性,应该不会交代这个话才是,难道这丫头竟敢睁着眼说瞎话?胆子却也太大了!
品笛是瞧着主子一夕之间变化诡异,似乎对待景律帝犹如凤和帝,她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本能地不希望凌妆在这时候吃了亏,即便景律帝待她再好,名不正言不顺的,将来倒霉的只有主子。
然而这些话她们哪里敢宣之于口,借用主子的名义挡皇帝的驾,已经心虚得很,被他一问,两人都吓得战栗起来,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侍箫也替品笛捏了把汗,两人皆伏在地上,不仅喘气声听得清清楚楚,连自己的砰砰砰心跳也清楚地听见
容宸宁当然不能容忍她们阻挠自己的好事,心念几转,甚至起了杀机。
汤沐内微微有些水汽散发出来,带着极淡的硫磺和花香味儿,似乎还传来凌妆轻缓的声音。
他的眼前忽地浮现烧死嵇仪嫔时候她歇斯底里的模样,终是心头一软。
正当品笛和侍箫准备让开之际,却发现皇帝只是在门前站了一站,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品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轻轻摁着胸口,心还砰砰跳得急。
侍箫神色轻松不了,横她一眼道:“你也真是的,对着皇上,也敢……”
品笛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却白了,“名声于女子是极重要的,娘娘的情形,你不是不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微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入内服侍凌妆。
侍箫摇摇头:“也许娘娘有神佛保佑,处处皆能遇难成祥的,谁又说得清呢?”
容宸宁离开莲花汤,亦没有顺着品笛的指引去西室喝茶,出得暖阁,见水全迎了上来,命他留下听用,从凝丝馆出来,沿着曲折的台阶,慢慢往下渡着。
这时分雪倒是小了不少,细细碎碎,天地间茫茫一片。
随在身后的亭海和雁声十分奇怪。
沿着石径下去,是四名妃嫔的居所,在他们看来,皇上对这些嫔妃没有半点兴致,怎么竟想起来往下走?莫非也想应个景儿,去探一探赵修媛?
正想着,前头的人已拐上了映月斋的小路。
映月斋乃柔嫔夏宝笳所居,远远望去,门前显得冷清,唯有一个老太监拄着扫帚袖着手立在墙根下,不知是打盹还是望天。
雁声轻轻击了击掌,那个太监方醒过神来,猛然见皇帝缓步而来,似乎还不能相信,好一忽才扑在地上。
暖阁内朱浣接了柔嫔歪在湘妃榻上,替她身上盖了大毛毯子,怪道:“难道姓凌的有什么妖法,竟真迷得皇上如此五迷三道。”
“你嚼什么蛆!”夏宝笳缩在榻上,已是百悲丛生,自个儿心里知道无宠是一回事,被底下人戳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面子上也过不去,嘴上只叨叨,“分给我个屋子,连炕也没有,凉妃这是折腾我呢!”
朱浣将炭盆移近了点,安慰道:“外间地龙烧的时辰不足,娘娘要不要移到里头去?”
夏宝笳却是看什么也不顺眼,恨恨道:“映月斋是底下四所里头最小的一个,你瞧瞧寝室里头的摆件,像个妃嫔的居所么?”
有句话她说不出口,凝丝馆随便一件摆器,皆有来历,皇上怎可如此偏心!
“凉妃不是已经被皇上褫夺了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