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摇摇,她似又回到了几年前。
谁都有过年少无知……,新婚半年后,申琳渐渐过了兴头,禁不住狐朋狗友勾连,又开始出去鬼混。府里头的下人也有为了讨好财神爷三奶奶的,偷偷通风报讯。
某个花好月圆的仲夏夜,西湖边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她带了陪嫁的小厮丫头,不顾脸面,乘小舟上了楼船。
去之前,她满腔恼怒,把过错全记在他朋友和那些不要脸的烟花女子身上。她时时惦记着两家过定后,他熬不住相思之情,常常夜里翻墙偷来相会……
有一次,两人吵得很凶。到如今凌妆甚至记不起两人为何生了龃龉,赶申琳走,他却冲上来紧紧抱着她,哽咽着说:“阿眉,今生若要我离开你,除非死了,便是死了,魂魄也是要来皈依你的……”
初谙人事的小姑娘,哪个能抵得住这种甜言蜜语不动真心?
可在花窗之外,她亲眼见证了申琳与妓子喝皮杯,各种丑陋嘴脸。
内中有个叫做江歇的,笑得暧昧:“小弟们家里的黄脸婆倒也罢了,我说三公子,金屋里藏了个天香国色,叫她闺房冷落,不免可惜啊……”
申琳又灌了一杯酒,冷笑道:“我却以为,富家小姐尚且及不上花魁诗妓可爱,一样离不开男人,却要装矜持,争身份,我且晾晾她,杀杀她的气焰,什么时候,跪在爷们脚边服软了,才给她点甜头。”
楼船花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哄笑,纷纷赞叹申琳高见。
凌妆却听得手脚发凉,无论如何也料不到。平日里恩恩爱爱的夫君,会这么评价自己,既连花魁诗妓都不如,出现在这烟花之地要拉郎回家,不正是自取其辱么?
冷心冷情踏上归程,一路上丫鬟们纷纷开解,她又疑惑会不会是申琳在人前好面子。故意打压妻子显男子威风,到底还是存了丝希冀。
候到天快亮,他才醉醺醺回来,听说她竟然去过西湖楼船,撕破脸面,两人大打了一架。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口口声声骂她为“母大虫”。
爱的时候,是星星月亮、是眼珠子,不爱的时候,恨不得踹到泥里,多瞧一眼也是烦的。
经过多少的孤衾冷夜,她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到底是个通透的人。不经人劝解,须臾便想明白了。
世间男子,终不能保长久恩爱,太子眼前喜爱。不过如喜欢一件器物、一套衣服,身份悬殊若此,违逆不得时,侍奉便是。自家身份低微,对高位者构不成威胁,泰半能够周全到老,不多时见弃。认死了是个女官也就罢了。若傻兮兮把情意当真,去争宠争爱,才是猪油蒙了心。不知轻重起来。
车马辚辚,百姓们纷纷走避。及至到了挂着连宅匾额的大门前,她已拿准了主意,豁然开朗,竟不纠结,笑吟吟地下车与迎到门上的家人寒暄。
护卫的人留在大宅外雁翅排开。
离家的日子不算长,却似经年,望着熟悉的景物,凌妆心头万般感概。
连氏和张氏一左一右抓着她的手,连氏苍白、张氏蜡黄,气色都不怎么好,待进门走了一段,才纷纷询问。
凌东城虎视众人,余人噤声,他才问道:“阿眉,这是怎么回事?东宫怎会替咱们家出头?”
“爹爹,容女儿堂上说话。”
凌东城这才发觉过于急了,点点头,当先而走。
到了堂上各自坐定,凌妆细瞧,除了三舅一家,两个姨娘领孩子站着,众人都是刚梳洗过的模样,还算干净齐整,但是堂上素日摆的值钱物件不见了踪影,只余光秃秃的笨重家具。
见凌妆看过来,两个姨娘忙推孩子道:“快去给大姐姐见礼。”
一对粉雕玉琢的孩子蹒跚上前作揖,模样可爱,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两个姨娘明显微贱里来的,缩手缩脚介绍孩子的名字。
凌妆这才知道一个叫凌风,一个叫凌婉,忙上前扶住,温声道:“今儿才正式见了,大姐姐回来得仓促,身无长物,拿不出像样的见面礼,一人给两个锭子,莫要嫌弃。”
说着掏出四锭官银,一人一份。
谁知连氏竟抹泪道:“这么大的银子,还说什么嫌弃不嫌弃,我们被捉进官,家中奴才和官府里头的人一起趁火打劫,也不知谁拿的什么,如今除了不好搬动的家伙什,竟是一点钱粮不剩,你爹与你舅舅正在商议卖了这宅子。”
从富甲江南到售屋换粮,众人自然有几分凄恻。
凌妆笑着宽慰:“不值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要卖也卖西湖边的园子,我念着家里,不想离得远了,杭城,你们就不要回去了罢。”
连呈显叹气:“地契之类,也不知落在谁的手上,如今也不敢追问……”
凌东城恨恨道:“那头的人早叫为父寒了心,自然不再踏足,可你说念着家里什么意思?”
凌妆淡淡答:“皇太子大恩,救了全家,女儿忝为东宫女官,今后要住在宫中。”
连氏本在低头抹眼泪,闻言一惊,“女官?什么女官?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出宫?那……那苏家可得了赦?锦鸿又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叫凌妆无所适从,好在激动的连韬救了她:“姐姐,你见了元圣太子?他长什么样儿的?是不是高大威猛,力拔山兮气盖世,有万夫不挡之勇?”
“还有三头六臂!”凌妆啐他一口,想起皇太子的模样,却笑了。
连韬一懵,正要再问,连呈显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