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澈与了空算不上相熟知心,却也感念他曾给的粥饭恩情。心澈多年习武身体还算健壮却偏偏娘胎里有些不足,长大之后便得了个脾胃不甚强健的缓疾,偶尔也会隐隐作痛。了空掌管寺中一应后勤饮食,人虽粗犷心思却细,对他的病症也很是上心,总是会在饮食上多加照拂。本是同门,滴水恩情又当涌泉相报,今日他叛寺身死,心澈便是唯一一个前来探望的了。
方才的老方丈还曾痛心疾首地与心澈复述过了空的荒唐往事,言语中似有惋惜,却终归是怒气大于惭愧。对了空而言,这个檀木莲花构建的地方并不是乐土而那些木鱼经幡则更像是限制了自由的樊笼,在这里,六根不净、背经叛道是永不可饶恕的重罪。他可能也曾有过一些绮丽的向往或心思,可是,那样的心思在这山寺之中注定不会被了解、不会被接受。
归寺之后的心澈得了方丈指点,又重入宝光阁听了佛音训诫,本应一如往常地坐好他师叔祖的位置,可事实上,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他过得并不轻松。
老方丈的身体愈发差了些,一碗碗汤药饮下去总不见起色。云居寺全部的事务都已移交心澈处理,甚至后堂的知事们都已依例在为他准备新方丈的继任大典了。
他每天白日里忙得连轴转,到了晚上却睡不安稳。听了老方丈的几番教导,他本以为自己会重归平静,却在祭拜过逝去的了空之后连着做了几晚混乱揪心的梦境。在那梦里,他总会看见了空临别之际的全部过程,看见他是如何百死不悔地只身闯阵,看见那个悲痛欲绝的农女是如何匐阶而泣。了空出事之时的心澈明明还远在万仞之下的山谷中,可那梦中的场景却偏偏逼真到像是他就站在现场一般。甚至是了空临死之前一直艰难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是要乞求心澈的帮助一样。
这个梦连着出现几日,仅管梦境凄惨,可梦中的心澈在老方丈与众僧的怒目注视下却总是想帮而不能帮,每次自梦中惊醒都是全身的冷汗和不舒服的胃痛相伴。梦境的事情他并未与老方丈说过。只是,这梦出现得越多,他便越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或许真的对错难辨,而了空也并非真的那样十恶不赦。
方才的噩梦中。了空的情景再次重现,这次的心澈终于是不顾众人阻拦,下定了决心地想要伸手帮忙,却在他伸手的同时见到了面前慕然回眸的女子并不是那个与了空在一起的农女,反而是半月未见的尹素问。梦中的尹素问满脸泪痕地蹙眉看他。眼神中尽是忧愁难过,心澈的心猛地就是一疼。
重新点了灯起身,绞了帕子擦过一头虚汗,心澈再没有入睡,只拈了三柱香于供桌之前闭目,念过一段清心咒后又补了一篇往生咒,愿所有为情所害、所伤的人们都能就此往生早登极乐。老方丈所说的“情劫”便是如此吧,如洪水猛兽将人的身体与灵魂全部吞噬干净,连着死后都还要念念不忘。
细细想来,这一番坎坷心路却也怪不得别人。他从不做梦。开始做梦的时候梦里便全都是尹素问的脸,所有好的坏的、她的笑容或眼泪却是总也忘不掉了。这样危险的事情发生,是该要悬崖勒马的时候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往昔所造诸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我佛慈悲,请恕弟子之罪。”
他于诸佛之前虔诚叩拜,彻夜诵经之后又马上写了一封手书,派了寺中一个并不相熟的小和尚下山送信。那信笺薄薄一封。淡黄的信封之上只有笔墨很淡的几个字:尹施主,亲启。
这封信是写给山谷之中的尹素问的,全篇话语不多、字字客气,只表明了两件事情:一是抱歉。表明自己寺务繁忙,不能再依照约定与她汇合;二是画好了简单的路线地图,标明了山洞所在的地址,安顿好她此后的生活。不过,显而易见,这此后的生活便只能是尹素问一人的生活而再与心澈无关了。
照理来说。这样一封还算重要的信件应该是要交于了圆去传递的,他与心澈最为亲近,办事灵活心细又与尹素问相识,应该是最合适的首选之人。但是,却正是因为他是旧相识,便被心澈有意地避开了。心澈自觉,既然是一封变相的绝交之言,便要做得彻底,凡是与往昔有关的就从此都放下吧。
其实,他从未仔细思虑过自己与尹素问的相识相知算不算触碰到了传说中的“情劫”,但是老方丈与了空的所言所行又都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尹素问目前是安全无虞的,若是自己这样一番放弃之举能够让众人安心、能够让自己继续安心修行,那么,即便有些亏欠便也是值得的。
不过,心澈并没有想到,他与尹素问的这最后一封手信并没有能顺利送到山下谷中。
燥热的天气惹得人心烦意乱,因着这样的高温,云居寺在午课结束之后也特意为众僧预留了足够的午休时间。此时除了当值守殿的僧人们,寺中大部分人都已各自休息。
了圆不当值却并没有休息,反而面带难色地在老方丈禅房门前踟蹰许久,直到屋内传来了唤他的声音,才终于推门而入。
“了圆啊, 大热天气怎么在门外晒着太阳不进来?”
老方丈依然虚弱,却还要坚持每日午时的堂前诵经,近两天更是要求了了圆隔一日便要来面谈一番。众人都以为是要帮助了圆加深修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每日的面谈实则却是变相的审问。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