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回
秦英眨了眨眼,反问道:“了缘师有心结?”
神经粗条的秦英压根看不出,了缘师那眉目间似有若无的寂寥。
她现在已经比上辈子好太多了。过去她刚进人间,心性纯粹地像一张素帛,察言观色之类都是一概不会的。现在她起码能从人的表情上,看出一部分喜怒哀乐来。
看如七面目严肃地应答,秦英托着下巴道:“我和了缘师就没怎么说过话,对他了解不多,只是能把表面的交情敷衍过去,哪里知道他的心结。”
她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缘师前段时间送给自己一小缸冰块,并且拜托她沐休出宫之时,上东市的洗心斋取一幅画,转交给平康坊钟露阁的画妓堇色。
秦英出宫的头一天就办了差事,原封不动地将画交出去,结果引得堇色大哭一场。
这时候做了中间人的秦英才彻底晓得,堇色和了缘师还当真是关系匪浅的。
堇色哭完收声写了一封手书,又拜托秦英给了缘师。
秦英本来是不想跑这吃力不讨好的腿儿。何况他们两个的身份摆在那里,根本成不了。不过秦英过去在钟露阁里,受了堇色不少照拂,她要是不帮忙好像也讲不过去情面,就收下堇色的手书,答应转交了。
然而她沐休出宫的时候做了不少事,回宫后闲了下来,却因为和了缘师无甚焦急,把堇色的手书忘在了一边。
想到这里,她在炎炎夏日的午后滴下冷汗。
要不是今天了缘师请自己喝茶,出静室了还有如七在身边多问一句。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把那封手书拖延多久,再去送给了缘师……
“兰台你先送如七出翰林院。我回厢房取一件东西。”秦英匆匆地撂下这句,就走地没影了。
苏桓和如七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惊讶于对方的名号很娘,他们的内心很是震惊,不过好在面孔还端正。
秦英进了自己的巽字号房就开始翻箱倒箧,寻找堇色亲笔写下的那张手书。
找了半刻有余。把五斗柜翻了整整一遍。不见其踪影。
她的心情有些慌乱。记得自己确确实实收了堇色的信,现在找不到纯粹是因为自己的马虎。秦英最后把榻上的凉席和被单都掀起来找,还是没有。
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的秦英愣了好久。之后灵光乍现。前几日好像有宫侍进了她的房间,拿了她的脏衣服洗——不会是手书夹在袍子里面了吧?
记起帛书那种脆弱的材质,字迹一旦沾上了水就会花掉。秦英吓得脸色都白了,她一下子站起来。夺门而出。
一路奔行到厢房之后晾挂衣服的地方,秦英顺着一排排的细麻绳子。挨个找起来属于自己的靛蓝色便衣。
分给秦英的几个小宫侍,显然都是无比勤勉的,拿到脏衣服的当天就处理了,此时秦英走过去。伸手摸到了衣物的干燥质感,感情很是复杂。
“——秦大人。”这时刚好有她的小宫侍在收衣服,远远地隔着两件官服看到了秦英的身影。他恭敬地躬身施礼道。
秦英快走两步扶他起来,勉强扯了嘴角道:“大热天的辛苦你了。不知你们清洗衣服时。有没有注意到袍里夹带着的帛书?”
这时那小宫侍的脸蓦然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怎么。
他后退了一些摆脱虚扶,结结巴巴地回答:“大人确实有封书信落在便服的左边袖子里。不过这几天秦大人的门一直锁着,便不得空还与大人。”
秦英停玩,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回了原处。
小宫侍的脸在秦英感激的目光下更红了,他飞也似的提着袍裾,到自己所住的通厢去为秦英拿手书。
她诧怪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他究竟在脸红个什么。
等到她见到那封已有拆开痕迹的手书,秦英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小宫侍见秦英面色不善,连忙再拜道:“手书不小心被风吹开了一个角……”
后面的话秦英不用猜也知道,洗衣服的宫侍们肯定是围观了手书内容。估计这上头写的比较引人遐想,于是害得秦英手下的宫侍们,都不好意思主动见她。
秦英装作听不懂的大度模样,夸奖他了几句,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拆开了。这封手书写的仓促,没有盖印,但从折痕散乱就能看出,是否有人看过它。
反正自己的宫侍都看过,且好像因此误会了什么,秦英不一窥究竟的话就心痒难耐,也就摒弃“不窥人*”的君子作风了。
“嘶……”视线从手书上移开,她倒抽一口气。
堇色在这上面写了首五言诗。秦英知道平康坊钟露阁的艺妓们都是深藏不露的,却不知道堇色除了画画外,还有不逊于昭檀的作诗天赋。
“因君识丹青,忆君画堇色。思君令人老,望君长生道。【注】”后面没有署名,但是簪花小楷,乃是女性特有的笔迹,了缘师收到,也不难猜出这诗出自堇色之手。
连秦英这种不会品鉴高雅艺术的粗人都能看出,这两行簪花小楷上写的是情诗,更不用说那些入宫之时,就受过各种教导的宫侍们了。
刚刚那小宫侍脸红,大概是猜秦英有了相好的吧,于是做出手足无措的害羞模样。
秦英忍住将手书揉成一团泡进天井的冲动,死死揪着手书一角,到了缘师的厢房去送信。
了缘师刚开门,秦英一言不发地把信塞进他手里,神色僵硬地转身逃走。
她不敢多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