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回
秦英知道身边的郑如是个相当粘人的,勉为其难地从簪花娘子的手里拿了张令签,翻过来一看她便欲哭无泪了。
上面写了一行小楷:下平声一先。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在平康坊钟露阁待过一段时间,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昭檀陪那些文人士子们行令赋诗的时候,秦英也是旁观过好几轮的。不过她在风雅事上一窍不通,比刺绣技艺还要拙劣。
如今秦英能看懂上面写的每一个字,却不知这些字串联下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秦英将自己抽中的那只令签给簪花娘子和郑如看了一遍,拉耸着肩表情沮丧透顶:“押赌作诗为何还要考虑韵脚?”
郑如也拿了自己抽的令签给秦英看。相同的字迹上面写着:下平声十一由。
簪花娘子的令签则是:去声一送。
长孙娘子端着一杯果子酒从远处的贵女席间穿行回来,坐下笑盈盈地道:“为了给赴宴者增加难度。满座宾客都是各家贵女,争衣斗艳已经烂俗,我觉得以诗服人会高妙一些。”
秦英抿着嘴不再讲话。既然是东主做的安排,她也没有地方申冤昭雪去。
长孙娘子偏了头继续说道:“以人事做赌不过是个幌子。范阳卢氏的家私,哪有这样快就真相大白的?”刚才她从阿娘的贴身婢仆那里,要来了阿耶宴会时常用的一挂令签,想用它给贵女宴助点儿雅兴。殊不知这满座贵女之中,腹有诗书的人到处都是,却不是任谁都能口占一首押韵切题的五言诗来。
秦英愁眉不展,看着案子上摆的无数珍馐佳肴都没有胃口了,沉默了很久她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既然八月的贵女宴乃是以赏菊会为名,诗作的主题便是秋菊了?”
“没错。”簪花娘子代替长孙娘子回答道。
这时长孙娘子从自己的案上捞起了两只酒壶,便起身往旁处敬酒交言了。她的年纪不大却已经继承了阿耶的这种侃侃而谈善于外交的特质。
秦英盯着桌案角的流金花纹,目光一瞬不瞬,身上围绕着郁郁的气息。
郑如蒙学基础打得很好,自己也肯用功读书,于是拿到令签不一会儿便已经打好了腹稿,只等着长孙娘子一会儿发了笔墨,自己提笔写了就好。现在的她并不能深刻地体会到秦英的悲怆心情,然而郑如毕竟是会观人面色的,她善解人意地开口道:
“空想怎么能成诗?不若我们去园子里转几圈找些灵感。”
簪花娘子这两年在皇宫里被迫“修身养性”侍弄花草,对秋菊的模样香气还有适宜土质都很了解,此时以手指蘸着白水,已经在团扇的扇面上写了一联了。听到郑如的话语,她抬起了头拍了一下秦英的手臂,也劝秦英去园子遛弯散心,说不定就能偶得佳句。
左右之人都如此殷勤,脑子一片空白的秦英呆呆应了声好,随她们离开席位。
园子里的重瓣花朵,团团锦簇犹似绣球,各个都是碗口大小,色彩缤纷多样,让人瞧得眼花缭乱。
秦英纵然是不知这些秋菊的细微差异,不过听簪花娘子深入浅出地讲解一路,便也将她强调的要点记个差不离了。三人并行着绕着园子逛了一圈,秦英叹息:“我还是写不出。”
“‘先’已经是很简单的韵脚了。”郑如毫无心机的言辞给秦英重重补了一刀。
簪花娘子说不出话了,现在说啥都是错。
三个人掉头准备回去时,迎面正好走来苏芷嫣和另一个身着水红色襦裙的小娘子,这两个人相距不过一臂,显然是关系处得不错。
秦英嘴角勾起了冷冽的笑意。如今她终于是和上辈子的太子妃苏氏初次正面相对了。
苏芷嫣刚才已经知道了,初次参加贵女宴的簪花娘子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于是对她施了一礼,至于簪花娘子身边的两个盛装华服小娘子,她暂且忽略了。
秦英身形一动不动,心想她们两个如今都是不过及笄的年纪,谁先行礼都合规矩,不过,她身为河东裴家凭什么给不入流的苏家之女行礼呢。
上辈子和这辈子秦英都是以男装行走人间,举手投足尽显谦虚谨慎。像今天一样在细节上如此斤斤计较还是头一遭,大概是穿了女装心眼便也和娘子似的狭小起来了。
簪花娘子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与这个并不相识却很知礼的小娘子寒暄道:“你也是来赏花以便等会儿作诗的?”
苏芷嫣垂下脸来含羞带怯地道:“得了令签心中没底,便过来转悠一圈了。”她不知秦英和郑如的身份,便也没有刻意结交之意。
秦英早在上辈子就知道苏芷嫣在谨小慎微的面皮下藏着颗果决狠辣的心,此时她不与自己攀谈正好,也省得自己三缄其口拒不接话,在人前做了清高。
站在苏芷嫣身边的小娘子看着懦弱,想来便是苏芷嫣捡着软柿子勾·搭进手的。而自己这一脸冰霜并不好搭话,除开郑如这个家伙,怕是没有贵女能受住尴尬主动上前。
秦英拉着郑如的手,耐着性子看簪花娘子和苏芷嫣讲些闲话,等话头暂歇便给簪花娘子使了眼色,又道不要过多流连此处,免得耽误了这俩小娘子的赏菊之行。
簪花娘子听出了秦英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她在生什么气。最后对苏芷嫣点点头便和两个人离开了。
苏芷嫣施礼恭送簪花娘子远去,起身之时默默思忖那个看起来和自己相仿的裴家娘子,究竟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