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回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将梨花酿喝了大半。
眼看着亥时过半,袁老道将李淳风赶回厢房睡觉,自己进客房盘膝静坐到了旦日。
李淳风还是头次酒醉,匆匆忙忙地穿好官服便出门赶赴朝议了,甚至忘了嘱咐师傅不要去已经戒严的西华观。
袁老道对此似乎很是通透,和裴寂坐在前厅吃过早饭,便到崇业坊的玄都观遛弯儿了。
虽然袁老道和裴寂在成都府见过面,但是他们谈不上有交情。
过去袁老道觉得裴寂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了,便有意错开和他攀谈的机会,将可能相交为友的人,变为了一个仅仅互通名帖的陌路。
如今在李淳风的宅子里,他们除了寒暄外,竟没有什么话题能聊。
裴寂呆在成都府时就听许多人说过,青羊肆的天罡道人修行甚深、相面很准。
可惜袁老道看了裴寂的面相只字不提,不管之前还是现在。
正因铁口神断,才要三缄其口。
穷尽一生时间窥探天机命数,最后修到了相应的境界,将所知所见全部藏于朴拙。
袁老道和李淳风这对师徒都能看到未来,却不会将人运势挂在嘴边,求一个名声响亮。
泄露不可为人所明的事,对人对己皆有损害。
何况修道人只慕自己长生,多管闲事地通晓别人命运要做什么。
然而裴寂的情况还是不太相同的。
袁老道两年前就知道裴寂命不久矣了,但人家是自己徒儿的未来岳父,若将预言抖出来以后还能好好做亲家吗。
像那帮佛门之人般修闭口禅还能少造些口业。
袁老道四年没有在长安走街串巷了,依然能凭记忆摸到玄都观的大门。靠在朱漆门框一边,等里头的应门小童解了木栓,他和颜悦色地道:“你们观主别来无恙否,益州成都府青羊肆的游方道人求见。”
应门小童面对袁老道那幅邋邋遢遢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轻视之意,后退一步施礼倾身道:“观主说今天会有贵客登门。您是青羊肆的天罡师祖吧?观主正在小室等您。”
袁老道跟着应门小童进了观,默默心想:这老家伙在长安呆地可是越来越油滑了。知道小辈都看人衣冠做事,于是这老家伙故意提前点拨他们一句,教的恭敬话还挺入耳的。
他信步进了斗方小室,就看西华观主正襟危坐着,手里捏着黑白两子,自己和自己摆着残局。袁老道坐在小几对面,看了一眼那云波诡谲的棋路,淡淡问道:“你这盘棋下了多久?”
西华观主以黑子敲了敲棋坪,一语双关地道:“从秦英受伤的第二天开始。”
袁老道算了算时间,皱起了眉道:“你倒是比我还要心疼那小儿。”话音未落便从手臂右侧的棋钵里,拾起了一枚白子落盘。
“她在玄都观挂单几个月来,我也教了她些道法。亦师亦友的情谊比你们俩深得多。”观主偏头端详着他那一出手便带着凌厉的杀招,将手指间摩挲温热的黑子落在远离双龙争斗的远处道。
“你要帮她?”袁老道从他的退缩中看到了一丝胜机,使了白子穷追不舍。
“你不也是?”观主刚刚已经布好了局,见他落入了自己的圈套慢慢收网。
袁老道闻言捋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发顶,爽朗地笑起来道:“你是为了她这人的潜力,还是为了她背后的势力?”
观主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间的杀阵:“你是为何我便为何。”
“四年过去了你还是有这么多的心眼。”袁老道叹息一声,白子点在了对方死穴。
“彼此彼此。”观主垂着历尽沧桑的眉眼道。
半刻之后杀气已然腾腾散去,和局。
袁老道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至交很厉害,不是善茬儿,偏偏要装出慈祥的模样,如今做起京城第一道观的观主,还收了无数门人弟子。可谓是人生处处得意了。
不过袁老道不太羡慕他。身在这长安城中还做了道门之首,就意味着每天要处理无数烦冗人事,哪里比得上他一个人在益州偏僻郡县自由自在?
再说袁老道最为看重的是修行,他如今已经修得了化身,看玄都观主的面色,发现他这四年迟迟没有突破瓶颈,不由得黯然方内名利和方外修行不可兼得。
在袁老道神思缥缈到远处的时候,玄都观主一点点地收着棋子,忽然问道:“你准备如何做?”
“向上献个预言。”袁老道摸着胡子说。
玄都观主吃惊地看着袁老道,不信他这自诩修“闭口禅”的人,能为秦英说什么预言。
袁老道洋洋得意地挑眉道:“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是地机可以泄露。”随后他问起了玄都观主要怎么助秦英脱困。
只看对方一本正经地道:“初一十五斋醮日,将围观西华观的坊人招到玄都观来。”
袁老道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哼了一声:“你这假私济公的老家伙!”
……
西华观三清殿内的秦英,左手持了尺长的竹板,沿着蒲团数列走动,看他们的身板在静坐了半个时辰后有东倒西歪的势头,依次去拍道人的腰背,口中念叨着永不过时的句子:“身子挺直,不然会影响周天运行。”
转悠到了第五圈,看一个道人面色发白额头发汗,好像有支撑不住的迹象,秦英便低声叫他散开双腿盘坐的姿势休息片刻。
秦英的静坐水平虽然不好,但是把阿姊和师傅宁封子的教导都牢牢记